他让守在上楼楼梯旁的汉子去通报三千阁阁主,说明自己的身分,并且老实的交代自己的难处,婉言请托三千阁阁主通融一下。
    “看在夫人供应贵阁银饰的份上……”总管勉强厚著脸皮,向那威严的汉子这么说。
    引领风潮的青楼姐儿的一举一动都能吸引其他女子的目光,而来到青楼里的男子看见姐儿们身上穿戴的饰物,若是中意了,或者需要送家里人一点礼品,都会依照姐儿身上饰物的样式去订制。
    曾记银楼掌权的夫人看中这份影响力,在风摇蕊的居中牵线下,与三千阁阁主达成协议,曾记银楼每月提供大量免费的新式饰物,由三千阁里的姐儿们穿戴配置,掀起风气。
    说起来是双方蒙受利润的协议,实际上,财力雄厚的三千阁并不很需要接受曾记银楼的这份协议,那么一点饰物的支出费用,比起曾记银楼庞大的收益,还是三千阁吃亏。
    不过三千阁阁主念在曾记银楼的主事夫人育有一女一子,其夫却耽溺酒色,挥霍无度,她一个女流需得独撑大局,实在辛苦的份上,允许这份协议。
    曾记银楼由上到下都晓得三千阁阁主的宽容,感激不已,也因此,一有贵客来,他们都会引领著前来三千阁消费,不一定非要见十二金钗一面,但是大多时候风摇蕊会悠然下楼来闲聊几句,然后将曾记银楼带来的客人交由训练完毕,需要新客指定以添人气的姐儿来伺候,至于这接手的姐儿能不能抓住恩客的心,就看她的手段了。
    不过这次不同以往,离人泪镖局的众人是特别的贵客,刀口舔血的凶性让他们格外的引人侧目。
    总管原本也想避开对曾记银楼有大恩的三千阁,以免为其招祸,因此带著这群汉子前往其他青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为首的屠二爷一踏入花街,都只是随意看看望望,跟在他身后的一群人也就若无其事的晃晃逛逛,直到这三千阁前,仿佛倾听著什么而一路寻来的屠霁延才停下脚步,一开口就指定要这间青楼。
    总管当时恨不得一刀绞死自己,其中的心酸实在难以言喻,但他哭丧著脸,愧疚、自责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连守在楼梯口的汉子都看得出来他的悔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我去禀告阁主,你请稍候。”汉子很帅的上楼去了。
    “感谢大哥,感谢大哥。”总管低著声音连说两次谢,还弯下腰,真的是非常诚心。
    这一方的小动作,全落在屠霁延的眼中,他隔著薄帘观察总管的动向。
    靛衣少女对席上被其他汉子包围的雏儿视若无睹,专心的守在屠霁延的左右。
    一旁戏弄著雏儿的刀疤汉子笑看这一对主仆,出言挑逗,“苏鸩,你还没上过这么高级的青楼吧?你看看,光是倒酒的小娘子都是这种幼龄的可爱少女啊……哪?还没给过人吧?啊?”后面的一连串问号都是戏弄著雏儿的话语。
    被粗鲁的搂在怀里的小小少女紧抿著嘴唇,快要哭了,却硬是忍耐下来,哼都不哼一声。
    “真是硬气的小娘子。”
    欺负著雏儿的汉子们轻佻的笑著,免不了手痒的摸摸抱抱,故意弄乱她精心梳起的头发,非得逗出她一滴泪水,像是一群小孩子欺负心爱的姑娘家。
    苏鸩听得这么一轮戏弄,忍不住伸出手,一把将雏儿拉到自己的身边,明媚的眼儿瞪向那群坏心眼的汉子,“不过就是个小孩,欺负她做什么?”
    “现在不欺负,以后还不是给人欺负去?!”汉子狡辩,然后大笑。
    苏鸩瞪著他们,也不理会了,用衣袖擦去雏儿唇边晕开的一点胭脂,动作轻柔而温和。
    雏儿偎著他,即使被这么温柔的对待,也强忍著眼泪,不在客人的面前掉下来。
    瞧著她的倔强,苏鸩暗暗称赞一声好。
    全然不理会四周嘈杂的屠霁延,看也不曾看身边的雏儿一眼,目光往楼上的厢房搜寻,一间一间的扫过,仿佛在确认什么一样,然后视线定在一间紧闭的厢房,门框上隐约有一道极深的陈旧裂痕,像是刀器劈砍的痕迹。
    他微眯起眼,那双闇蓝色的眼瞳仿佛妖异,而轮廓深刻的脸庞在众人之中又是格外的显眼,骨架极宽,肌里厚实,那是一种极其从容的强壮,每一分线条都显得优雅,因为握的是双手大刀,他的手掌极大,指节力道十足,双臂的肌肉分外好看。
    纵使入秋,他也没有穿上厚衣,仅是一件武服,外面披上防风的单衣,那衣料紧贴著他一身肌里,显出他精壮的身段,羡煞男子,迷晕女子。
    他本人却仿佛无所知觉,若无其事的悠哉。
    半刻钟左右,上去通报的汉子下楼来了,和守候在楼梯底的总管低声说话。
    同时,他们这一桌的兄弟们已经干掉两坛酒了,在这种软玉温香的地方,男人很难有什么耐性,于是开始鼓噪。
    屠霁延也不制止,自顾自的慢慢啜饮苏鸩呈上来的一杯温酒。
    在楼梯底边,曾记银楼的总管露出苦恼的表情,很是困扰。
    “牡丹头牌现下不在阁里?阁主现在也有来客,无暇发落……”
    他茫然的眨眨眼,心里衡量著该怎么处理后续,例如要如何告诉这群草莽汉子,这趟长安之行却见不到首席名妓……这样传达的风险性究竟是哪一类型的高度?会被拖出去揍呢?还是埋头打一顿?应该不会一刀砍过来……但是现在已经精虫冲脑的汉子们置身青楼,很难找得出理智这种东西吧?
    守楼梯口的汉子却是爱莫能助。
    然而大厅偏角以薄帘围起的圆桌旁,镖局的汉子们已经不耐久候,又因为接连痛饮美酒,于是藉著酒劲开始闹事。
    “叫姑娘上来伺候啊!”
    “烧酒送来啊!酒不够啦!”
    “姑娘不够分啊!再多送几个来,这种没长毛的小雏儿……”
    “挂这什么帘子?嫌我们不招人待见吗?”
    脸上浮著酒气,眼里充了一点血色,汉子们搂著几个少女却不够分,怀里那样稚嫩的孩子根本还不懂得调情,想揪上床去也显得没劲,但这里明明是青楼,而在薄帘之外,还看得见其他隔得稍远的几桌客人身边都坐著姑娘,身姿娇俏得很。
    汉子们鼓噪著,拿著酒碗敲桌子,却没有想到三千阁使用的杯碗盘箸都是上品,脆弱精美的器皿根本禁不起他们粗鲁的敲击,霎时粉碎,汉子们愣了一下,瞪著自己满掌的血,细细密密的伤口在粗糙的手掌上纵横,显得分外可怖,感到很错愕,不过很快便毫不在意的在身上抹一抹,把血擦掉,继续乱吼乱叫,别说是喊一声痛,连皱一下眉头都没有。
    总管听见这边吵闹,著急得团团转,但是一向镇得住场子的牡丹头牌不在阁里,掌权的阁主也正忙著接见神秘的来客,无暇来调度,这下子他去哪里找十二金钗来帮忙?
    混乱之中,一把椅子从薄帘后头被扔出来,不偏不倚的砸在总管的脚边,吓得他面无血色,浑身寒毛直竖。
    面有刀痕的汉子走到帘外,摆出流氓的脸孔,“不是拍胸脯保证会有姑娘吗?还不把姑娘给大爷们叫上来?!磨磨蹭蹭的,在耍什么花招?十二金钗呢?全叫出来啊!”
    “这个……”总管全身冒冷汗,说话结结巴巴,“金……金钗姐儿她们……她们有……”
    “有啥啊?生孩子是吧?”汉子嘲弄的讽刺道。
    总管感到难堪极了。
    三千阁里负责镇场子的守卫默默的准备出手,无论是欺辱伺候酒水的雏儿,或者是对十二金钗出言不逊,他们都必须出面处理。
    阁里在或明或暗的角落传出的隐约备战之势,镖局里打生打死的汉子们怎么可能没有感应?他们豪迈一笑,同样准备作战,在他们看来,这也不过就是一场架而已。
    江湖人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怀里抱著软玉温香,手里提著敌方的首级或自己的首级,野地枕臂入梦,梦里刀光剑影,生和死都要很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