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月亮大半隐在了云层里。
    骛行潜掩,钳马衔枚。他们悄然出了城,到了叛军后方。
    张五娘就在他旁边。她的身姿被甲衣压得有一点弯了,却又有一种隐隐的、像要顶回去的坚韧。
    “‘如舜而已矣’……是什么意思?”在寂静的等待中,杨续问张五娘。
    女子专注地直视着前方,话音平稳:“孟子说,我们都是寻常人,永远也比不上舜这样的人。但又如何呢?我们也只要尽力像舜一样罢了。”
    “唔……”杨续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应答声。半晌,他才又道:“多谢娘子。”
    又一轮朝日,又一轮厮杀。
    刺出,收回。刺出,收回。他们杀了很多很多人。叛军撤走了。
    叛军放弃了南城,转而合数支兵马之力,急攻李光弼亲自坐镇的中潬城。
    南城之围解了,而张五娘没能活着回到城中。
    李抱玉的表情很平淡。
    他凝望着那具仍然穿着甲胄的遗体,纹路深刻的唇角漾起一个浅淡的、如释重负的笑容。他挥了挥手,让跪倒在面前的士卒们起来,自己弯下腰,抱起了那具遗体。他的动作很轻柔,让杨续想到他的新名字:抱玉。上皇给他改这个名字,是为了称赞他怀抱不俗的才德。然而此时他的动作,却真像是抱着一块易碎的美玉哩。
    杨续眯了眯眼,直视着惨淡的日光。他没来由地想起了龙门山奉先寺卢舍那大佛的眼神。那种眼神,就像这日光——看似温慈亲切,实则高高在上,毫无暖意。
    而主人……就长眠于那种眼神之下吗?
    又或者……主人已经转生,如今已经是个少年郎了?这一世,他还喜爱喝酒吗?再过几年,他就要长到自己初初跟随他的年纪了。生逢乱世,他有没有书可读,有没有笔墨纸张……不,他平安吗?他在哪里?他在战火纷飞的中原,还是在五岭之南、绝漠之北?在天竺?在拂菻?
    杨续从未如此想回到主人的身边,但他暂时还不能回去。
    他站了起来,擦干了刀刃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