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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丛桂有坊含湛露
    征求下联,无人能对。难对之处在于必须用地名来对地名,文义不能牵强。而且只解释得通,也还不能算是佳作,因为上联是可以作为一句诗句看的,下联也应该是一句有情景,有韵味的诗才算合格。到了何淡如,方始对得出来。他对的是:
    六榕无寺挹清风
    需要略加解释。“六榕寺”为广州名胜之一,寺门的“六榕”二字是苏东坡写的,但他只写了“六榕”二字,“寺”字却没有写,故曰“六榕无寺”。六榕寺近“清风桥”。“湛露”是巷名,“清风”是桥名,也恰好可以相对。
    苏东坡的题字有段掌故。据徐续的《广东名胜记》所述,六榕寺最初是南朝梁大同三年(公元五三七)所建的“宝庄严寺”,到南汉(五代十国之一。公元九一七~九七一)改名“长寿寺”,到北宋再改称“净慧寺”。宋元符时,苏东坡来游净慧寺,见寺庙内有六棵榕树,遂信手挥毫,写下“六榕”二字,不意“六榕”广为人知,到了明朝永乐九年,即因苏东坡有此题字,而改称“六榕寺”了。六榕寺至今还在,但那六棵榕树,则早已没了。
    三十八、六榕无树记东坡
    根据徐续的《广东名胜记》所述的掌故,再来看何淡如对的那个下联,“六榕无寺挹清风”,和上联“丛桂有坊含湛露”虽然对仗工整,但也还是略嫌牵强。因为是有寺无榕,并非有榕无寺也。(到明朝改称六榕寺时,那六棵榕树,已是早已不存在了。“六榕无寺”虽可解释为苏东坡没写那个“寺”字,究嫌略为牵强。)
    现在六榕寺的正门仍高悬着“眉山轼题并书”的匾额“六榕”,寺联则是顺德岑学吕所撰的:
    一塔有碑留博士
    六榕无树记东坡
    上联也有段掌故,六榕寺有个“花塔”,原名“舍利塔”,是和六榕寺的最前身“宝庄严寺”同时建的。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曾到岭南游览宝庄严寺,写了一篇洋洋三千言的《宝庄严寺舍利塔碑》,此碑亦久已失掉了。上联的“博士”即指王勃。
    因何淡如的“六榕无寺挹清风”而旁及岑学吕的“六榕无树记东坡”,闲话扯了一通,现把话题再回到何淡如身上,何淡如还有一副写得很具诗情画意的对联,写“珠江即景”。
    珠海船如梳,横织波中锦绣;
    羊城塔似笔,倒写天上文章。
    三十九、大观楼长联
    对联可长可短,短的五、七字,长的数十字都有。长联中最出名的当推昆明滇池大观楼那一副,此联共一百八十字,是曾被誉为“古今第一长联”的。(不过,若以字数来说,则后来已有比大观楼长联更长的联语了。)
    大观楼长联全文如下;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婉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上联写景,下联论史。情景交融,古今会合,浑成一体。气魄之大,无与伦比。我以为即使在字数方面,不能称为“古今第一长联”,也可称“古今第一名联”!
    关于大观楼长联,还有一件趣事,在孙髯翁之后,有个大官名叫阮元的,在道光初年在昆明当云贵总督,说原来的长联“对得不工整”,“夹硬”改了十数字。例如原联是“苹天苇地”对“断碣残碑”的,他改为“藓碣苔碑”。理由是苹、苇、藓、苔,都是植物,“更工整”,却不知这一改韵味全失了。后来他一去职,当地人又把原联挂上。并且写了一首打油诗骂他:“软烟袋不通,萝卜韭菜葱。擅改古人对,笑煞孙髯翁。”阮元号芸台,“软烟袋”是“阮芸台”的谐音。
    长联作者孙髯翁,他能诗善文,由于不满清朝封建科举制度,发誓不参加科举考试,所以他只得以布衣落拓一生。晚年更是穷困不堪,寄居于昆明圆通山下一个叫“咒蚊台”的地方,自称“蚊台老人”,替人占卜算命过活。
    四十、点金成铁的例子
    旧日文人,每有自以为是的毛病。喜欢改别人的作品,就是这个毛病的表现之一。改作亦偶有胜于原作的,但“点金成铁”更多。在对联文学中,最著名的“点金成铁”的例子,当推阮元的改孙髯翁的云南大观楼长联。
    阮元的改作,也不妨录出一看: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凭栏向远,喜茫茫波浪无边。看东骧金马,西翥碧鸡,北倚盘龙,南驯宝象。高人韵士,惜抛流水光阴。趁蟹屿螺洲,衬收起苍崖翠壁,更苹天苇地,早收回薄雾残霞。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鸥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爨长蒙酋,费尽移山气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尽暮雨朝云,便藓碣苔碑,都付与荒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鸿雁,一片沧桑。
    阮改孙联之后,曾引起滇人普遍不满,甚至被人骂为“不通”(见上述打油诗)。其实通是通的,但一改之后,原作的神韵尽失了。因此原来谈论这两副对联的人,绝大多数都认为改作远逊原作(只有一个梁章巨例外,下篇再谈)。
    限于篇幅,不可能把诸家评论并录。这里只想举两个例子,比较改作和原作的优劣。
    一、原作“披襟岸帻”改为“凭栏向远”。“披襟岸帻”是“解开衣襟,推高头巾”的意思,承接前句“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不但显出眼界的开阔,也显出了作者的逸兴遄飞。情与景互相结合,改为“凭栏向远”,只是一句平凡的套语。
    二、同样的道理,把“喜茫茫空阔无边”的“空阔”二字改为“波浪”,也是失了原作的气势,而且也不符合实景。滇池并非长江黄河,它的波浪是不大的,更说不上“无边”,但从大观楼俯视,一望无际,却的确是“空阔无边”。
    四十一、局部整体 有招无招
    阮元(一七六四~一八四九)平生好训诂考证之学,曾主编《经籍纂诂》,校刻《十三经注疏》,汇刻《皇清经解》等。著作有《研经室集》。在学术上有一定的贡献。但学术和文章是两回事,一个好教授未必就是好作家。做训诂考证一类学问功夫的人,每有喜欢“钻牛角尖”的毛病。阮元修改孙髯翁长联,主要的毛病,依我看来就是拘泥于局部某一个字的对仗是否工稳,忽略了长联所应有的整体气势。
    对联本来是要讲究“虚”、“实”相对的,因此只从局部来说,也不能说阮元的修改完全没有理由。孙联的“披襟岸帻”是和“把酒凌虚”相对的,岸帻的“帻”(头巾)是“实字”,凌虚的“虚”是“虚字”。阮元可能觉得以“岸帻”对“凌虚”还不够工稳,因而把“披襟岸帻”这句改为“凭栏向远”。同样的道理,孙联的“喜茫茫空阔无边”是和“叹滚滚英雄谁在”相对的。“空阔”是虚字,“英雄”是实字,阮元可能也是为求虚实对仗的工稳,因而把“空阔”改为“波浪”。岂知这样一改,原作韵味尽失了。好有一比,阮元的改作如规行矩步的三家村学究,孙髯翁原作则如洒脱不羁的风流名士也。
    但话说回来,必须基本功(对联方面就是平仄虚实的对仗)打稳,才能讲求“突破”。正如武侠小说中常说的“无招胜有招”一样,先得经过“有招”(精通各种招数)阶段,才能到达了“无招”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