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叔叔说过,他的未来是无法自己做主的,只需要遵从父皇和母妃的安排便是了,婚姻大事更是如此。
    他认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母妃为他选的人无论家世、样貌、人品都不会差,至于感情……慢慢培养便是了……
    显然母妃也是这么想的,隔天一早,他竟然在百孙院见到了苏砚。
    她怯生生地躲在她父亲身后,而苏大人正紧紧握着师傅的手,“我这女儿生性顽劣得很,先前府里也给她请过几个师傅,可惜没有一个能镇得住她的,听闻百孙院教学严谨,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只能求陛下破例让百孙院收了她,往后恐怕得辛苦大人了,若是她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要打要罚全凭大人做主,苏某绝不插手!”
    说这话的时候,苏大人全然没了朝堂上位极人臣的架势,像是恨不得给师傅跪下,情真意切得很。
    可是在李无恙看来,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百孙院是什么地方?众皇子和那些官宦子弟们年幼时读书习字的地方。渝朝虽然没有重男轻女的风气,也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迂腐观念;但也从未有过把女子送来百孙院的先例,大多都是请师傅去府上教导。
    他父皇之所以肯破例,无非就是想让他和苏砚能有更多相处的机会。
    反正李无恙没有在她身上看到丝毫的顽劣,有的只是胆小怯弱,他觉得苏大人多半也只是在找借口。
    再后来,他被打脸了……
    苏大人还是太含蓄了,他这闺女何止是顽劣?简直是恶劣!
    苏砚是个极具感染力的人,才几天的功夫就已经跟大伙打成一片,就连李无恙始终想要亲近又不敢亲近的三哥都没能幸免。
    她带着他们逃学、掏鸟窝、玩蹴鞠、打群架……每回师傅想要罚她的时候,又总有人心甘情愿地站出来替她受过,而她却总是像刚来百孙院时那样,怯生生地躲在一旁,看起来楚楚可怜、满脸无辜,纵然是心肠再狠的人,见了她那副模样都会心软。
    还有,她嘴甜,不管是谁都能被她哄得心花怒放,那些师傅们虽然恼她却也都很喜欢她。
    他们总是笑嘻嘻地说——“这丫头长大怕得把天掀了。”
    明明是大逆不道的事,他们的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而苏砚也就仗着这些宠爱越来越变本加厉,可以说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她做不到的。
    最严重的时候,课堂里甚至就只有李无恙一个人……
    和其他那些从小一起在宫里长大的皇子们不同,李无恙自小就被送去了宁王府,独来独往惯了,虽说大家也并未刻意排挤他,但都不怎么搭理他。
    唯独只有苏砚,他们每次出去玩的时候她都会试着想要叫上他一起,无论他拒绝过多少次,她始终没有放弃,直到那一天,郑湘的生辰,郑左相请了个很有名的皮影戏班去府上,郑湘他哥便想叫上大家一块去玩。
    李无恙觉得,他想叫的其实只有苏砚,其他人不过是幌子。
    可是苏砚偏偏还很不解风情地跑来问他要不要一块去,他本打算一如既往的拒绝,话都已经到嘴边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别浪费精力了,人家七皇子将来是要入主东宫的,哪有功夫跟我们瞎闹。”郑锐讪讪地哼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苏砚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爹说我将来也是要去东宫的,可我还是有很多功夫跟你们瞎闹呀。”
    “……”郑锐神情都扭曲了。
    “噗……”李无恙忍不住笑出了声,鬼使神差地改变了主意,“说的也是,那我就陪你们瞎闹一回好了。”
    郑锐那副有气没处撒的模样,李无恙日后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畅快得很。
    那也是他第一次看皮影戏,是那个著名的武帝金屋藏娇的故事。
    戏末,期期艾艾的“长门赋”萦绕在耳畔,苏砚在他身旁嘟着嘴埋怨,“这个故事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他点头附和。
    “李无恙,你以后绝对不可以这样的!”
    “……我可没答应过要为你造一座金屋。”
    “……”她嘴嘟得更高了,甚是委屈。
    他不由自主地就妥协了,“但是我会待你好的。”
    “嘁,待我好的人多了去了,我爹、我娘、我哥、湘湘、郑锐哥哥、三皇子、五皇子、八皇子……”她掰着手指数了一堆,就连隔壁邻居家的狗都没放过,实在数不出了才朝着他不屑地扬了扬眉,“你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啊。”
    李无恙想了很久才道:“你还是去找他们吧。”
    …………
    ……
    好想掐死那时候的自己!
    这个念头迫使李无恙醒了过来,他讷讷地眨着眼帘,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蹙着眉心转眸打量起四周,看起来他好像是在行进的马车里,阵阵颠簸晃得他伤口有些疼,借着微弱月光能看到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树木。
    熟悉的话音从前头传来……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是苏砚的声音,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但他却瞬间安心了下来,半抬着的头又一次倒了回去,静静聆听着外头的动静。
    片刻后,尔鹤的声音响起,“问你什么?”
    “究竟宋知然的死是不是跟我有关,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边说,苏砚边伸出手从尔鹤手中接过缰绳,拉慢了速度。
    尔鹤愣了愣,笑道:“有什么可好奇的,就算跟你有关,那你也一定是被利用的。”
    “……”没错!就是这样!娄阁那个杀千刀的最好是别再让她碰到,否则她见一次打一次!
    换做是之前,苏砚一定会这么说,装疯卖傻、攻其不备是她一直以来的生存之道;可是现在,面对着尔鹤那副坚信不疑的模样,她翕张着唇却愣是一个字都挤不出。
    “怎么了?”见她不说话,尔鹤伸出手,硬是把她的头按在了自己肩上,轻轻拍了几下,“来吧,肩膀给你靠,要是觉得难过就哭出来好了,反正也没其他人在,我不会笑话你的。”
    “……你怎么跟李无恙一个样。”类似的话,在她刚察觉到娄阁和钟离苒的关系时李无恙也所说过,那时候是真的还有些许难过的,现在只觉得愤怒了,她以为她喜欢上了一个人渣,却不料,娄阁连人都算不上。
    “你说什么?”她的话音有点轻,尔鹤只听到了大概。
    “没什么……”回想起当时那个顺势就抱着李无恙哭起来的自己,苏砚有些心虚,又有些气自己,忍不住咕哝道:“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相信别人呢?”
    “你又不是别人。”尔鹤笑道:“你可是苏砚啊。”
    这话让苏砚愈发觉得无地自容,“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更加不能相信啊!”
    “……”尔鹤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你了解的就只是小时候那个我,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你怎么知道我变成什么样了?”
    眼看着她那副颇为激动的模样,尔鹤有些不解,“俗话不是说了嘛,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难移又不是不能移……”苏砚深吸了口气,道:“那个钟离苒说的没错,她之所以会被逐出师门确实是我害的,为了不让她有反扑的机会,我甚至还在她身上下了蛊,她能活到现在并不是我心慈手软而是她命大。”
    “你……”尔鹤的确是吃惊的,愣了好一会才问:“她对你做了什么?”
    即便苏砚把话说到这种份上,她还是坚信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一定是钟离苒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才会把苏砚逼急。
    “什么也没做,她只是嫌我碍眼而已。”
    “……”这个回答让她彻底哑然了。
    “应该说,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苏砚撇了撇唇,一丝无奈染上她的眉宇,“她知道了我的身份,想要通知朝廷。虽说我是因为大赦天下才离开岭南的,但那时候你那个陛下对我爹谋反一事还未释怀,她只需要稍稍添油加醋一番让朝廷觉得苏家后人一心想要为父报仇,那我必死无疑。就这样,她什么都还没做我就已经先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