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尔鹤暗暗松了口气,重拾笑意,“你并不只是为了自己吧?倘若朝廷当真打算斩草除根,那收留你的碧云山庄也会被连累,甚至可能会因此被扣上谋反的罪名,届时恐怕整个山庄都将不复存在。”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啊……
    那一日,被赶出山庄的不止是钟离苒,还有她,庄主说了,虽然事出有因但像她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碧云山庄不能留。
    她又一次被师父领回了蜃楼,师父并没有罚她,相反,还很高兴。
    从那之后,她所接受的训导一直都是——人若犯我,我必赶尽杀绝。
    如同尔鹤愚忠着朝廷一样,她又何尝不是被潜移默化而逐渐愚忠着另一种信仰?
    “尔鹤……”她轻轻唤了声,叹道:“你真的很了解我呢,要不是因为你,我都已经忘了原来我当年那么做并不是想要杀人,而是为了救人啊。可是你有想过吗?我最想救的人是谁?”
    “……”尔鹤无言以对。并不是答不出来,而是答不出口。
    “我曾眼睁睁看着我最重要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却又无能为力,你觉得我会甘心吗?说不定我就真的像钟离苒所说的那样,刻意接近你们就只是为了杀李无恙呢?”
    “你舍得吗?”尔鹤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问。
    ……有什么不舍得的?
    这话已经到了苏砚唇边,可又始终无法若无其事地吐出。
    她沉默着、挣扎着,不是为了向尔鹤证明什么,而是为了让自己坚定。
    眼看着她就快要把心里那个不断在动摇的自己扼杀了,忽然有双手从身后的帘子里伸了出来,略显苍白的指节却格外有力,牢牢擒住她的手肘。
    “进来陪我。”是李无恙的声音,透着些许喑哑,自她身后传来。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他拽进了马车里。
    第45章 谁能执热,逝不以濯(6)
    苏砚手里还握着缰绳,来不及撒手就猝不及防地被往后拽。
    “马马马……”她接连叫了数声。
    幸亏尔鹤反应够快,及时接过缰绳,要不然马儿突然被勒紧,天晓得会有什么后果。
    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想想还是有些后怕的,跌坐在马车里的苏砚顾不上坐起来就率先朝着李无恙瞪了过去,“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吗?弄个不好会翻车啊!”
    他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唇,嘟囔了句,“做噩梦了。”
    闻言,苏砚气势突然就软了下来,缓缓爬到他身旁,轻声询问:“梦见什么了?”
    “我们小时候的事。”
    “……我们小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觉得如此不堪回首?”居然能被称之为噩梦?!
    “还记得我们一块去看过的皮影戏吗?”
    苏砚蹙着眉端回想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你记性真好。”李无恙淡淡地白了她眼。
    “怪我咯?不是都说小孩子是没有记性的吗?除非是印象特别深刻的事。”对她而言,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她爹娘的死,那两道被悬在城楼上的身影占据了她儿时大部分的回忆。
    “这么说来……”他弯起了嘴角,“我让你印象很深刻吗?”
    “不是在说皮影戏吗?是什么戏?”她扯开了话题。
    当然深刻了,爹出事的时候,他曾帮过她,这她记得;杀她爹娘的人是他父皇,这她更记得。
    “金屋藏娇的故事。”能够感觉到她避重就轻地绕开了某些事,但李无恙还是很配合地没有继续深究。
    “然后呢?我冲上去把武帝的皮影给拆了吗?”
    李无恙嘴角微微颤了下,“那时候的你还没那么简单粗暴。”
    “那时候的我真没劲。”苏砚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该不会我还挺喜欢那场戏的吧?”
    “那倒没有,你还警告我以后不可以像武帝那样。”
    “我小时候管得还挺多……”她现在管得也不少,还是忍不住好奇追问,“你怎么回答的?”
    李无恙顿了片刻,倏然绽开了微笑,“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要为你造一座金屋了。”
    “……”是他会说的话。
    “但是我会待你好的。”
    “哈!”苏砚哼出一记讽笑,“真亏你能说得出口,那会儿待我好的人多了去了,又不差你这一个。”
    李无恙默默地看了她会,笑意不自觉地加深……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果然不假。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吧?她还是以前的那个她,连说出来的话都像极了。
    有那么一刹那,记忆和现实仿佛在他面前重叠了,在那张没有了任何易容和伪装的脸上依稀还能捕捉到她小时候的痕迹,玲珑剔透的瓷娃娃,娇俏逼人。
    他不由地有些庆幸,还好,物是人不非,还有机会重来。
    “我和他们不一样。”时隔那么多年,他终于能给出答案了,“也许我不是待你最好的那一个,但会是最久的那一个。”
    “说的好像我爹娘不想陪我更久似的……”苏砚撇唇轻哼了句。
    “嗯,也是,想来你爹娘和你哥也是希望能够一直陪着你的……”他伸出手,掌心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脸颊,“对不起,你重要的那些人我没能替你守住,我能做的就只有替他们宠你了。”
    “……”
    好烫,她分不清这灼热温度究竟来自于他的掌心,亦或是她的脸颊。
    也好吵,她不确定这杂乱心跳是她制造的,亦或是他。
    苏砚就像是被点了穴般,怔怔地看着他,那双眼眸好似沼泽,将她的理智缓缓吞噬,再多片刻她都无法确定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好在,李无恙及时把手收回,语气也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说起来,方才马车是你驾的吗?”
    她暗暗松了口气,但心绪还是有些乱,脱口而出的话音也不自在,“怎…怎么了?”
    “驾那么慢不像你的风格啊,是被那个娄阁刺激傻了吗?”
    “欸!你有没有良心啊!”苏砚瞬间被他激得清醒了,“要不是怕速度太快会把你伤口颠裂,我们这会儿早就到别院了好吗……”
    他轻轻“嗯”了声,尾音上扬,眉梢上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底满满都是得逞的神色。
    苏砚微微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颊边还未褪尽地红晕又一次加深,慌忙解释道:“不…不是……跟你没关系……嗯,对,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被娄阁刺激傻了……”
    “承认吧,你舍不得我死。”
    “……”
    “毕竟你做人挺失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多人讨厌你、总想弄死你,仔细想想,你身边勉强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就只有我和尔鹤了,虽说我确实动机不纯,但也的确对你很好,万一我死了,不就没人对你好了吗?”
    “……李无恙,你怎么那么卑鄙!”虽然这话是吼出来的,可是她的语气很无力。
    苏砚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很卑鄙了,没想到这个人比她还卑鄙。
    居然拿她之前的话来堵她,完全没办法反驳啊!
    更卑鄙的是,他非常精准地掌握了她的弱点,就算动机不纯又怎样,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护着了。
    饮鸩止渴虽蠢,可解舌燥啊。
    第46章 谁能执热,逝不以濯(7)
    赤原地处偏远,往南便是流放之地岭南,往西是突厥,这里就如同法外之地,大渝百姓和突厥人时不时地会起些冲突,人祸不断,每年甚至连赋税都交不出,在朝为官的人也大多不愿来这里任职,所有人都觉得被派往赤原就等同于下放,空万里是唯一主动请命的。
    陛下大悦,破格将他提拔为赤原节度使。
    空万里凭借着本就是突厥人的优势,与突厥各部关系都颇为融洽,何况他骁勇善战,各部对他也都有些忌惮。
    自那之后,突厥人不敢再犯,百姓也渐渐做起了些小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