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可小王爷是美强惨啊 > 第90章 爆發
    第90章 爆發
    顧長思的腿就毀在那一天。
    封長念把顧長思背出北境布政使司,他身上的血味兒混着硝煙的味道直往鼻腔裏鑽,逼得人幾乎要掉下眼淚來。
    苑長記托着他那傷痕累累的左腿,都不敢問秋長若一句還能不能救,那左腿在他手裏都軟綿綿的提不上力氣,秋長若當機立斷先草草包紮了一下,然後緊着往營裏趕。
    “長記,去跟裴将軍說,長思重傷,我已經到了,立刻開始施救。”秋長若一抹眼睛,鎮定道,“長念,立刻去照着我說的方子抓藥,回來的時候打盆水來,他這腿再不能拖,再等一時半刻只怕真的要廢了。”
    兩人匆忙應下紛紛抽身而去,秋長若拿起小剪子将顧長思的褲子破開,那被餓狼咬出來的傷口猙獰猩紅,她用帕子擦了擦,本該很痛才是,可顧長思已經陷入深度昏迷,對所有的疼痛無知無覺。
    “長思,你等了這麽久原來是在等這麽一天……”秋長若抽出繃帶、金針和藥粉,喃喃道,“但你不能死,一定要給我撐住,我就是拼盡這一身醫術,也會把你搶回來的。”
    顧長思身上的大小傷口在腿傷映襯之下都相形見绌,被秋長若交給了封長念去處理,自己專心致志對付着那不斷湧出鮮血的左腿咬傷,點穴、紮針、敷藥、止血、縫合……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看得人眼花缭亂,秋長若嘴唇抿成一條線,動作分毫不差,可她心底卻已經慌慌張張地哭成了淚人。
    但她再慌,手不能抖,心不能亂,眼睛不能花,她是大夫,她是行醫之人,現在顧長思一條命就是握在她手裏,如果她先垮了,那才是真的無可救藥,沒有轉圜之地。
    顧長思一直昏睡,躺在榻上沒有反應也沒有知覺,苑長記趴在他耳邊高高低低地叫他的名字,什麽反應都沒有,吓得苑長記幾乎要哭出聲,又擔心打擾秋長若,只要自己拎了塊帕子咬死了,緊緊抓着顧長思的手不松開。
    折騰了大半宿,就連裴敬都從前線布置好收尾工作趕了回來,還沒進帳,就被門口血腥氣熏得眉心一蹙,內心大叫不好。
    秋長若剪斷縫合的線,吐出一口渾濁的氣,居然連腰都直不起來了:“……好了。”
    “長若姐。”封長念扶了她一把,“如何?”
    秋長若卻搖了搖頭:“還是抓緊回長安,北境剛剛收複,百業待興,再加上氣候貧寒,藥材短缺,我先給他處理好,起碼這條腿是保住了,但最好還是盡快回京,才能夠得到更好的治療。”
    “事不宜遲,抓緊走,我安排快馬和馬車。”裴敬一撩營帳走了進來,雖然有所準備,但還是被觸目驚心的血色吓了一跳,再看床榻上顧長思那張沒有血色的臉,說他已經故去都不會有人懷疑,“我已寫信通報陛下,軍報八百裏加急,提到了世子重傷之事,太醫院和玄門必定會有所準備,趕緊走吧。”
    封長念扶着秋長若坐下,長揖一禮:“有勞裴将軍。”
    “罷罷,也是我沒看住世子殿下,他非要領兵打嘉定,我當時雖然對他的動機有所顧慮,但也知道除了他之外沒有更好的人選,現在……唉,多說無益,快快回去。”
    *
    顧長思再醒時,已經是收複北境的半個月後了。
    他迷迷糊糊地醒來,目光所及之處是熟悉的帳頂,昏睡多年的頭腦還沒來得及轉一轉,就被苑長記的驚呼催着醒了過來。
    “長思!長思你醒了!!!”苑長記一個箭步沖到了顧長思榻邊,又礙于他身上傷痕累累,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到最後只好攥住了他放在外頭的手,語無倫次道,“終于醒了,終于醒了,你吓死我了,我以為、我以為……”
    顧長思動了動唇,嗓子啞得厲害,只有一陣意味不明的單音。
    “喝口水潤潤,不能太多。”秋長若聽到動靜急匆匆趕了進來,端起一旁晾好的溫水,一點一點地給他順進喉嚨裏,“沒事了,長思,是不是哪裏疼?但你別擔心,這都正常的,不光是我,師父還請了玄靜師父來一同給你看了傷,其他都不要緊,就是腿傷還要好好養一陣子,都會好起來的……”
    她輕聲細語地安慰着,顧長思喝完了水,只是緩緩搖了搖頭。
    “嘶……死了嗎?”顧長思被抓着的那只手一點一點攥成了拳頭,“哥舒裘,還有他那個崽子,都死了嗎?”
    “哥舒裘已經死了,被你殺了的,一刀斃命,當場就咽氣了。至于哥舒骨誓……”秋長若頓了頓,“我不大清楚,接你回來後就沒再過問那邊的事了。聽話,先別想了,當務之急是養好傷,身體最重要啊。”
    “那就是沒殺。”
    點點滴滴的恨意慢慢凝結成冰,顧長思本想用力,可奈何剛剛醒來,手指還沒有力氣,只能徒勞地捏一捏苑長記的手掌,苑長記被他掐得倒吸一口冷氣,意味不明地看了眼秋長若。
    秋長若接收到了他的眼神,勸道:“你先別想這些事,長思,你聽姐姐說……”
    “為什麽不殺了他?為什麽!!!宋啓迎到底在等什麽!!!”
    “不一定,不一定,說不定殺了,真的,你先別激動,裴将軍前兩天剛剛到京,要不這樣,我去問問他,好不好?我去問問他,我去問問裴子澈,我去問問到底怎麽回事,好不好,你現在不能生氣不能急,長思,冷靜下來。”
    顧長思仿佛是被人觸到了逆鱗,連呼吸都像是只破風箱一樣直喘,但還是消不掉那熊熊燃燒起來的猛烈恨意,秋長若看着實在害怕,還不等她接着勸解,顧長思怒極攻心,猛地咳了一口血出來。
    “長思!!”苑長記趕緊給他拍背順氣,直到這時秋長若才明白,為什麽封長念當年将顧長思帶回來後會思考是不是自己做錯了,因為她也能夠将顧長思從鬼門關前搶回來,如同封長念那樣,可他們搶的只是這個人的身體,他的靈魂一直飽受煎熬,留在那場風雪之中從未斷絕過。
    一顆心死了的人,到底怎樣才算是真正的解脫呢。
    秋長若只是醫者,救得了疑難雜症,卻剜不出一個人心底的沉疴。
    本以為顧長思剛剛恢複些精神,有些事情會記不分明,于是本想寬慰着先打馬虎眼過去,再做定奪。結果等到顧長思有力氣下床後,這人一聲招呼都不打,直接闖進了刑部大牢。
    淮安王世子重傷的消息傳遍了朝廷,郭越看到他面若修羅地出現在刑部大牢時真的險些給他跪下,顧長思不管不顧地沖了進去,郭越也不敢攔,生怕給他那還沒怎麽痊愈的身體雪上加霜。
    于是在刑部大牢的深處,顧長思當真看到了哥舒骨誓那張令人牙根癢癢的側臉。
    真的沒有殺……宋啓迎真的不打算殺哥舒裘和哥舒骨誓!
    如果他沒有抗旨,難道就讓這兩個兇手逍遙法外?難道就要将他們放虎歸山?難道這就是宋啓迎兢兢業業謀算出來的帝王心術嗎!?這就是他作為帝王的魄力和能耐嗎?!
    如果不是那鐵栅欄橫在面前,顧長思真的會沖進去擰斷這人的喉管,如同他那該死的爹一樣,不,不止于此,哥舒裘臨死前那一席描述霍長庭臨終前的話語像是有什麽魔咒,遠遠近近地一直纏繞着他,每每聽見就恨不得将這兩個人千刀萬剮,五馬分屍,再到黃泉之下打個魂飛魄散,讓他們生生死死都永無寧日!
    可是……
    郭越為首的刑部官員們裏裏外外跪了三圈,今天顧長思和哥舒骨誓但凡一個在這裏頭出了事,他們這些人都腦袋都別想要,因此郭越暗示那獄卒死死捂住腰帶上的鑰匙,萬萬不能讓那崩潰邊緣的世子殿下窺見一絲一毫。
    好說歹說才将這尊祖宗請走了,顧長思走的時候臉色慘白,郭越本以為是氣的,結果追出去才發現不是——地上留下了一道細細的血跡,蜿蜒着随着顧長思的身影而去,那血跡正是從他左腿上流下來的,因為他穿了一身黑才看不出來,但靴口的素邊已經被染成了一片殷紅色。
    顧長思回到玄門時左腿疼得幾乎都不敢動,坐立難安的苑長記和封長念幾乎是在他進門的一瞬就一左一右給人架住了,可顧長思走了幾步,忽然想反應過來什麽似的,轉頭又要走。
    “幹什麽去?!”岳玄林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目光瞥見他顫抖不止的左腿和一片血色的靴口,又落到他慘白的臉色上,心中疼得要命,“……傷還沒好利索,你又要去哪?”
    “我要進宮。”顧長思咬牙切齒道,“我要去找宋啓迎。”
    直呼聖上名諱,顧長思是真不要命啊!!
    還不等苑長記去捂他的嘴,顧長思就一把推開了他的手:“我要去找宋啓迎問個清楚!嘉定之役死在關外的将士算什麽?嘉定之役丢棄邊疆的屈辱算什麽?這兩年的隐忍蟄伏又算什麽?”
    他的聲音漸漸高了起來:“為什麽不殺了哥舒骨誓?!為什麽押那狼崽子進京只是扣在刑部大牢?為什麽不把他午時抄斬、五馬分屍、以儆效尤!他到底在想什麽!!他到底想幹什麽!!!”
    “顧長思!”岳玄林語氣不變,只是音調高了些,“越說越不像話了!”
    “我說的有錯嗎!難道不是嗎!他怎麽就會對自己人殘忍,反倒對外人那麽仁慈呢?他是個仁君嗎?還是他想立仁君的名聲啊?他配嗎?!他有資格做個仁君嗎?!那還在這兒裝什麽呢?!”
    “哥舒骨誓是哥舒裘唯一一個兒子,狼族最看重血脈王位傳承,一旦這一脈都死絕了,你以為狼族還能安生的活在北境之外嗎?不會!他們都死絕了,那就是把狼族所有人逼上絕路,屆時只有殺出一條血路,再選出一個狼王!我們是痛快了,然後呢?北境剛剛收複,百姓剛剛重回故土,屆時再起幹戈,是裴敬花甲之年三度挂帥,還是你顧淮真想把第二條腿給他們咬斷啊!?”
    岳玄林厲聲道:“誰都想報仇,但千秋大業!國家不是一朝一夕的痛快就能夠安定的!我們要的是什麽?是把北境收複,國祚綿延,百姓安居樂業,謀的是萬萬人的福祉!狼族之地遲早要臣服,但現在是契機嗎?顧淮,用你那讀過四書五經兵法的腦子仔細想想,能殺嗎?能殺嗎!”
    顧長思氣得嘴唇都在哆嗦,怨恨地看着岳玄林。
    “我知道你傷心,霍長庭死了,是!誰都傷心,不止你一個,所以很多事情我根本就沒有管你。我之前一再跟你說過,你不能有軍功,不能有政績,不能與任何官員走得過分近,背後的是是非非你自己清楚為什麽!可你現在呢?立下軍令狀也要去前線,忤逆皇帝不得砍殺哥舒裘之命也要宰了他,皇帝已經對你很不滿了,你還要去鬧他,你真的嫌自己活得太長了是不是!”
    “那就來啊!!!”顧長思失聲吼道,“他早就動手了不是嗎?他早就按耐不住了不是嗎?!你以為他沒有啊?你以為他還忍得到我軍前抗旨斬殺哥舒裘啊?”
    他隔空狠狠地點了點那金碧輝煌的宮城:“這次出征,宋啓迎早就下了密令,若不是那天被我發現了,我至今都不知道這場仗、上次的嘉定之役背後到底是什麽!”
    “我們那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親筆下令,秘密送到晉州都指揮使司,寫的什麽?‘北境若請援,拖延三日至’。什麽意思?你聽聽他是什麽意思!他覺得自己勝券在握,所以想要一石二鳥,他不是不想要北境之地,他是想要我死在那兒!幹脆就別回來了!!!”
    岳玄林被他突如其來的指控驚得啞口無言。
    顧長思逼問道:“我可以死,沒關系,我知道他不喜歡我,也知道他忌憚我。可我不明白,可我現在真的不明白,當年嘉定之役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那場戰争裏他讓我随軍,是不是也藏了這個心思,所以嘉定之役才失敗,所以霍長庭才死在了那裏!!!”
    “這就是我們英明神武的陛下,這就是費盡心思也要上位的好皇帝,這就是你維護的英明君主,他配嗎?他真的配坐在那個位置上嗎?我現在真的想知道,如果天下人都知道他的這幅面孔,他在龍椅上還坐得住嗎!?”
    “長思!顧長思!顧淮!你越說越放肆了!”
    岳玄林緊緊盯着他通紅的雙眼,一遍又一遍地試圖打斷他,可顧長思的語速越來越快,他根本打斷不了他那噴薄而出的怒火和怨氣,還有壓抑了二十年的委屈。
    “如果我的出生、我活在世上本身就是錯,那他有氣有怒沖我來就好了!我可以死可以廢,可以進三法司受盡酷刑!只要他能解氣,只要他能讓所有的罪孽都給我一個人承擔!可是為什麽!霍長庭何罪?霍長庭何辜!霍長庭到底有什麽錯!!!他是替我去死的不是嗎?!”
    “他十五歲帶兵打仗、十六歲稱帥封将,他是大魏的忠臣,是大魏的良将,是大魏難得一遇的将帥之才,可是因為我——”
    “因為我,他死在了嘉定關外晝夜不歇的風雪裏,連屍骨都找不到,至今長安城、玄門、霍府裏只有他的衣冠冢。這就是當今皇帝的胸襟!這就是當今皇帝的氣魄!這就是他言之鑿鑿、信誓旦旦要守護的王圖霸業!這就是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要守護的帝王之位!”
    “他配嗎?他配嗎!他真的配嗎!如果當年不是我父王一時心軟,如果當年不是老太監死在了淮安王府前,如果當年那封遺诏真的——”
    “啪——”
    岳玄林當即沖着他的面頰甩了一巴掌。
    巴掌聲又脆又響,突如其來,顧長思被活生生打懵了,胸口猛烈起伏,尚未回過神。
    岳玄林雙目發紅,沉聲道:“清醒了嗎?宋晞。”
    仿佛被針紮了一般,顧長思渾身一抖,猶不死心地看回去。
    “宋啓迎,他不配當皇帝。”
    岳玄林當即擡手又要打,秋長若猛地蹿了出去,一把跪下抱住了他的袍角。
    “師父,師父!別打了,不能再打了,長思重傷未愈打不得的呀。”她哭泣道,“長思他只是恨呀,您不恨嗎?你也是恨的呀!塞外狼族奪走了大師兄的生命,那是您的徒兒,是您一手帶大、養了十年的孩子啊!十年、十年哪!”
    岳玄林緊緊攥住拳頭,半邊身子都在顫抖。
    “說話。”他沉聲道,“顧長思。想沒想明白你到底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
    “以後最好別讓我進宮。”
    “顧長思!”
    顧長思驟然陰恻恻地笑了一下:“否則我不知道我會幹出什麽來。”
    他轉身推開扶持他的封長念,一瘸一拐地往屋裏去。
    岳玄林的聲音無奈又痛心:“顧長思,淮安王與王妃拼盡全力保了你這一條命,你就是這麽糟蹋的嗎?!”
    顧長思身體一僵。
    冷冽的風吹過他的面頰,被掌掴過的地方火辣辣的痛。
    他用舌尖頂了頂傷口,轉過身來,不複方才那般疾言厲色,甚至面色戚哀。
    他剛想說話,豆大的淚珠先一步掉了下來。
    “師父,你告訴我,這一條命,有什麽不能糟蹋的。”
    岳玄林微怔。
    “爹爹死了,娘親也走了,淮安王府被一把火燒得什麽都不剩,就剩下我和祈安兩個人了。我的至親都走了,至愛……甚至可能是受我連累,璀璨年華尚未開始就步入萬丈深淵。至親至愛全都沒有了。現在你問我要這條命有什麽用處,我也不知道。”
    岳玄林心痛得無以複加:“……長思啊,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
    “可我生來,就在危牆。”
    岳玄林想,他會永遠記住這一天,記得顧長思說這最後一段話時的表情,他在轉頭的那一瞬間唇角勾起了諷刺的笑,可眼睛裏閃爍着令人不忍相看的淚光,他那麽單薄消瘦又那麽形單影只,秋風蕭瑟,他就像離群的鴻雁,孤清又傷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