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可小王爷是美强惨啊 > 第89章 斷腿
    第89章 斷腿
    昭興十二年的初夏還發生了一件事。
    玄門收到了來自狼族的一個密匣。
    此時距離北境十二城失守已經過去快四個月,沒有人知道那個密匣是如何到的玄門門口,岳玄林通曉大魏、南疆、北境、西域、東海諸多語言,一眼便辨認出匣子上用漿糊粘好的一封信,言簡意赅的狼族話——送你們的禮物。
    兩國是世仇,更何況又疊加新恨,此匣必定來者不善,衆人猶疑半晌,最終把匣子固定在牆角,由長字門中最善弓弩的苑長記遠遠射掉鎖扣。
    苑長記端正箭弩,手一抖不抖,離弦之箭铮然出鞘,将那匣子鎖扣炸了個分崩離析,連帶着上頭的匣蓋都崩了個七零八落。
    ……什麽也沒有。
    封長念搶身上前,只一眼,就愣住不動了。
    “師父……”他的呼吸急促起來,“師父,那是……”
    岳玄林看到了,眉間深深地烙印出一個川字。
    那是一截手骨,右手手骨,白骨森森地放在匣子裏,若是如此倒還認不出那是個什麽,要命就要命在這只手骨的食指上帶着一塊骨戒,因為長期握槍,骨戒內側有着深深的磨痕——那骨戒是霍長庭第一次凱旋回朝,霍韬送他的生辰賀禮。
    狼族大搖大擺地送來了他的斷手,在霍長庭葬禮已過的三月末,做這一舉動的含義不言而喻。
    苑長記當時就怒了:“欺人太甚!!!”
    秋長若揪着他的袖子,顫聲道:“師父……把他好好葬了吧?先別……”
    她話還沒有說完,面無表情的顧長思已經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他出現得神不知鬼不覺,這幾日總不見他的影子,冷不丁一瞧他整個人形銷骨立,臉色慘白,卻沒有苑長記的暴怒,也沒有封長念的驚詫和秋長若的悲傷,他仿佛什麽都感覺不到似的,只是在那匣子邊上蹲下了,可謂虔誠地伸手下去,想把那指骨捧出來。
    封長念攔了他一下,挑挑揀揀才從身上找出一張帕子:“……萬一……狼族太狡詐了,防着些。”
    顧長思不置可否,平靜地扯過帕子,将那斷手仔仔細細地包好了,然後捧起來護在懷裏,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是在呵護一株脆弱的莖葉,亦或者是一朵嬌嫩的花朵。
    “我來處理,可以嗎?”顧長思走到岳玄林面前,平視着他的師父,語氣平靜到可怕,“交給我吧,可以嗎?”
    岳玄林深深地望着他,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可他想說的又不止于此,但千言萬語湧在喉頭,只好先點點頭,允了這件事。
    “多謝師父。”顧長思恭敬地欠了欠身,抱着斷手就走了。
    整個過程不過短短一炷香,可他身上凝集着重重的陰雲,壓得人喘不過氣,連帶着一股死氣沉沉一起撲面而來,等到他走開才能夠得到一絲喘息。
    “他現在這樣不行……”秋長若凝着他的背影,哀聲道,“你們看他的樣子,他還不如大吵大鬧大哭大叫一場,那些情緒積壓在心裏,會出事的,早晚會出事情的。”
    岳玄林何嘗不知道,他試過去找顧長思聊無數次,連帶着苑長記、封長念、秋長若都去過,可每次都是無功而返,顧長思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他聽不進去他們的話,也不跟他們吵,整個人像是一片枯葉,了無生息的樣子看着讓人膽戰心驚。
    秋長若說的沒錯,是會出事。岳玄林心頭惴惴不安,可他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猝然爆發。
    但終究會爆發。
    昭興十三年三月十八大朝會,養精蓄銳一年半的大魏終于養足了精神準備反擊,五軍都督府、六部、通政司、鴻胪寺、欽天監聯合上書,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要皇帝兵符一動,數十萬大軍傾巢而出,必定一洗嘉定之辱,令北境十二城重歸故國,百姓重歸故土。
    不止是朝廷等着一日等很久了,舉國百姓也等着一日等很久了,由裴敬将軍親自挂帥、披甲上陣,東西南北中五大軍都督府各自抽調精銳,組成一支收複軍,劍指北境。
    滿堂摩拳擦掌之際,顧長思猝然開口:“陛下,臣有事啓奏。”
    宋啓迎雄心壯志仍未消退:“講。”
    “臣請命,與裴敬将軍共赴疆場。”
    岳玄林猝然回頭,如此變故也讓皇帝始料未及,笑影都僵了僵。
    “長思,”岳玄林暗示他,“此事……”
    “請陛下恩允!”顧長思手持笏板,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擲地有聲道,“臣立軍令狀!要麽凱旋班師回朝,要麽戰死埋骨北疆!”
    他眼底的恨意和痛苦被壓了一年多,他永遠都忘不了那一日霍長庭是如何離開的他,更忘不掉刻刀落在牌位上時有多麽的刻骨銘心,最忘不掉的還是那個匣中的斷手,但痛苦積攢到一定程度時,整個人已經麻木掉了,他腦海中已經沒有什麽傷心難過,那都沒有用。他要做的只有四個字,手刃仇敵,霍長庭是怎麽死的,他就要讓他們百倍千倍地還回來!
    宋啓迎沉吟片刻,顧長思那擲地有聲的軍令狀立刻将收複之戰的豪情萬丈推至頂峰,不明白岳玄林顧忌的人紛紛出言,支持顧長思以皇親國戚的身份随軍,漲我軍氣焰,唯有皇帝和宋啓迎越來越沉默。
    末了,宋啓迎大筆一揮,命顧長思為裴敬手下第一先鋒,随軍出征,收複失地,不得有誤。
    只是到退朝時,最為明白彼此的君臣一坐一站,岳玄林聽清了皇帝的那一句喃喃自語:“你到底……還是長成了一匹豺狼。”
    顧長思眼中的鋒芒太利,接二連三的失去讓這個小世子飛速成長,那不是一種溫和地長大,而是一種視死如歸的壯烈生長,他要不撞南牆不回頭,就算是死,也要做完他自己該做的事。
    *
    昭興十三年四月初五,大軍出發,裴敬時隔兩年再度見到了顧長思。
    “瘦了,高了。”裴敬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聽說你立軍令狀的事了,年輕人有氣魄是好事,但戰場不能只想着舍生忘死,聽軍令是最主要的,莫要一門心思只想着報仇,而置大局于不顧。”
    昔日裏眉眼彎彎的小世子只是勾了勾唇,那雙漂亮的眼睛沉甸甸地垂着,恭謹道:“我是将軍的手下,不敢有違将軍之命。”
    裴敬收回了手,探究地看着這個年輕人。
    不止是高了瘦了,顧長思整個人都變得有點不一樣了,原來他氣質柔和,觸手生溫,怎麽看怎麽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随軍路上還會笑,笑的時候眼尾都飛揚起來,像是明媚的三月天。
    可現在他的氣質冷了下來,像是被人把玩在手裏的璞玉露出了裏面玉質的尖銳棱角,怎麽捏怎麽都是生硬的,他笑的時候眼睛裏也不再有那樣璀璨的明媚,整個人籠了一層肅殺的倦意和恨意,像是一把出了鞘的長刀,銳利得令人不敢直視。
    裴敬嘆了口氣,生離死別的确會給人的心性造成巨大打擊和扭轉,尤其霍長庭的身份和犧牲的境遇,他一個外人聽着都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一路向北至北境,百姓夾道相送,再加上當年沒給狼崽子留任何東西,反而白白消磨了狼族的兵力和士氣,這場戰争打得順遂非常,軍隊士氣高漲,一路乘勝追擊,從定寧一路往北,安涼、淨岩、蛟河……捷報頻傳,失地紛紛收複,到最後只剩下嘉定和渭陽二城,成了狼族最後的負隅頑抗。
    “嘉定和嘉定關我來打。”
    出兵前一晚,裴敬正在犯難嘉定和渭陽的兵力部署,雖然嘉定是北境布政三司原本所在之地、狼王也住在嘉定城,但如果回撤,渭陽才是最後一道防線,狼族兵力不會弱。
    最好的安排是雙線并行,前後互相包餃子,只是帶兵之人裴敬猶豫不定,一路從未發表看法的顧長思猝然開口,這是他此行的唯一一個要求。
    給顧長思并不是不行,只是裴敬擔心他的狀态,雖然士氣一路高漲,頻頻大獲全勝,但是他分明感覺到這人的氣場越來越冷,眉宇間像是凝了一層冰一般,怎麽捂都捂不化,就連笑起來都是冷的。
    裴敬想跟他聊聊:“世子……”
    “交給我吧,”顧長思拿起一顆棋子擺在沙盤中,“我是最好的選擇,您也清楚,不是嗎?”
    裴敬咬了咬牙:“好,就這麽定。”
    整支隊伍分成兩隊,漏夜前行,分別對着嘉定和渭陽浩浩蕩蕩地奔湧而去。
    顧長思手持雙刀,騎馬走在最前,遠遠地已經能看到嘉定城巍峨的城門,另一頭就是當年倉皇而逃的嘉定北門,通稱嘉定關的兵家要地,也是、也是……
    顧長思左手開始顫抖起來,那是即将要報仇的激動。
    “終于等到這一天了。”他吻了吻頸間擱着的小白瓷瓶,小小一只,穿了鏈子挂在頸間,“我終于回來了。”
    *
    昭興十四年五月初四,裴敬率軍攻破渭陽城,大敗敵軍,切斷敵方回撤之路,将剩餘殘兵圍困于渭陽、嘉定二城,只待最後總攻。
    昭興十四年五月初六,顧淮率軍大敗狼族兵,哥舒裘帶着世子哥舒骨誓倉皇而逃,裴敬收到消息,立刻率軍回圍嘉定關,兩軍最終對壘。
    敗也嘉定關,成也嘉定關。大魏終歸是要一雪前恥,在這塊鏖戰數日終究攻破的關隘前,城頭上終于再度樹起了大魏的旗幟。
    那一仗打得極其痛快,裴敬幾乎殺紅了眼,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生擒哥舒骨誓,數把長刀壓在他的頸間,若不是宋啓迎一早下過命令,對狼王與其世子只許活捉,裴敬都恨不得将他千刀萬剮。
    “報——”不待裴敬笑開,顧長思帶領的軍隊中有人急報,連馬都沒停穩就摔了下來,着急道,“裴将軍,不……不好了!”
    “怎麽了?”裴敬一驚,“不是已經收網了嗎?還能出什麽事!?”
    “大體無恙,嘉定收複,但是……但是世子殿下沒有來和我們會合!”
    裴敬腦子一懵,被這個消息砸了個眼冒金星:“什麽意思!?”
    “方才大軍得勝,哥舒裘和他的親衛從小路逃了,世子殿下獨自一人……獨自一人去追殺哥舒裘那老狼王了!!”
    獨自一人!!!他是要去送死嗎!!!
    裴敬險些被吓得吐出一口血,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是從顧淮單槍匹馬去追殺入手,還是該從皇帝三令五申不許殺哥舒裘和哥舒骨誓開口,他原地踱步了三圈,奈何此地不能沒了他統籌,才懊惱地捶了捶頭。
    “真要出事。”裴敬右手攥拳,狠狠捶打着自己的左手手心,“去,派一路騎兵立刻去打探世子下落,無論如何,不能讓世子出了事,知道嗎!!”
    “是!”
    *
    那邊廂,顧長思已經解決了哥舒裘的親衛,一路追着打回了布政使司中,在北境失守的幾年裏,哥舒裘鸠占鵲巢,将它作為了狼族的王宮,端看裏面的建築擺設,就知道時間雖短,但哥舒裘的确在北境過得舒舒服服。
    他一腳踏進正殿,哥舒裘疲憊地坐在獸皮上,鮮血從他的手臂上蜿蜒流下,不知是什麽時候弄出來的傷,正逼着這位老狼王狼狽地給自己包紮。
    “你還真追過來了。”哥舒裘哼哼一聲,“顧淮,我知道你,淮安王世子,文帝廢太子遺孤。”
    顧長思不言,只是抽出破金刀,抽一把扔一把刀鞘,雪亮的兵刃相互摩擦出脆響,他反手持短刀,長刀刀尖虛虛點在地面,像是閻王在點卯。
    哥舒裘繼續說着:“你身份顯赫,不在前面指揮大局,偏偏要孤身一人追我至此地,你這麽恨我,為什麽?”
    顧長思依舊不答,只是眼底的恨意翻湧得愈發濃烈。
    “讓我猜猜,你字長思,霍長庭是你什麽人?應該有幾分關系吧?想不想知道他死的時候是什麽樣的?想不想知道他屍骨在哪裏?想不想知道我們用了多少種刑罰,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前方局勢已定,勝負已分,你的命無關大局之變。”顧長思猛地攥緊了破金刀,“所以現在,是你我私仇的時刻。”
    話音未落,顧長思整個人身形一閃,以看不見的速度掠到了哥舒裘的背後,老狼王眼中劃過一絲驚詫,當即從獸皮下抽出一把長刀與其相對,破金刀勢如破竹,一把将那長刀攔腰斬斷,哥舒裘只好倉皇一滾,眼睜睜看着那王座被劈了個四分五裂。
    哥舒裘意猶未盡道:“好小子,有點東西,看起來我說準了。”
    顧長思捏緊長刀,轉瞬閃身迎頭劈來!
    哥舒裘從一旁摸出鐵棍,攔住了那虎虎生風的攻勢,看着顧長思愈發冷冽的目光和兇惡的臉色,哥舒裘反而笑了。
    “那我再多講一些吧,反正你也找不到他的屍骨了。”哥舒裘邊擋邊快速道,“霍長庭是被活活折磨死的,他沒死在嘉定關,被我們帶了回去,各種酷刑走了一遍,只有你們大魏想不到,沒有我們做不出的。”
    “鮮血流了一地,他身上沒有一塊好皮,還有那張臉——真不錯,長得真好,因此看着就很心煩,偏生他還愛笑,問什麽都不說,于是我就讓人一刀一刀刮花了他的臉,從眼角到鼻子,從臉頰到嘴巴,啧啧,你說那臉到最後還能看了嗎?!”
    “咣——”雙刀帶着排山倒海的架勢狠狠砍下,顧長思終于暴怒,壓制多年的情緒燒紅了他的眼睛,反撲到他的長刀上。
    “哥舒裘,我今天要你死在這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哥舒裘的笑聲如同鬼魅一般在顧長思耳邊反複萦繞,左一聲右一聲,讓顧長思搖搖欲墜的精神雪上加霜,滿心滿眼都是一個字——死。
    驀地,哥舒裘繞到他身後,悄聲道:“猜猜,最後他有沒有叫你的名字。”
    顧長思眼瞳猛地一縮。
    下一刻,長刀被顧長思反手一捅,将哥舒裘腹部捅了個穿,趁他怔愣之際,顧長思松開嵌入他腹部的長刀,一把擰住他雜亂的頭發,往後狠狠一掀——
    哥舒裘瞪大着眼睛,跪在地上,腹部的鮮血帶着疼痛蜿蜒流出,他仿佛感受不到似的,用手緊緊卡住了顧長思揪着他頭發的手臂。
    哥舒裘目眦欲裂,又陰測測地笑了:“他、有、哦。”
    話音未落,哥舒裘的手不知在何處一擰,一聲猛獸的嘶吼響徹雲霄,一匹餓狼從哥舒裘暗藏的獸籠裏猛地撲出,顧長思的刀和餓狼的牙同時發出了奪人性命的光芒。
    “噗。”
    破金刀剁進哥舒裘頸窩的時刻,那匹狼一口咬住了顧長思的左腿。
    撕扯、吞咽、咀嚼的痛感齊齊湧上,顧長思死死把着破金刀,看見哥舒裘那雙快要瞪出來的眼珠子,伴着這老狼王陰森的氣音:“我死……也要拉你……陪葬。”
    “刷——”
    顧長思手腕一拽,哥舒裘的血噴湧而出,澆了他半身血色,滿臉血跡,餓狼嗅到血腥味更加興奮,兩只前爪都扒住了顧長思的腿,似乎恨不得立刻從那塊肉和骨頭一起囫囵吞下。
    哥舒裘死了。
    結束了。
    這時顧長思才發出一聲痛呼,想要用手去掰那餓狼的嘴,可殺掉哥舒裘耗費了他太多的力氣,他的手臂手指都在顫抖,堪堪拿起破金刀,可那疼痛就愈發猛烈的反撲回來,疼得他幾乎要失去意識。
    那就這樣吧……顧長思看見了那匹餓狼裏自己的樣子,知道自己難逃此劫。
    起碼我親手報了仇,嘉定關外風雪裏,我也終于能夠走進去了。
    就在他用盡最後力氣将破金刀捅進餓狼喉管時,一柄利箭破空而來,重重地射進餓狼的眼睛裏,那狼吃痛地松了口,顧長思趁機将腿抽出來,森然的血洞冒着汩汩鮮血,看上去就讓人心驚膽戰。
    接二連三的箭矢紛紛射進餓狼的眼睛與腦袋中,一道劍光自天而降,将那餓狼的頭顱一把砍下,顧長思尚未反應過來,便傳來了一聲石破天驚般的尖叫:“長思——!!!”
    長若姐、長記、還有長念……顧長思想,自己的模樣一定很吓人,否則為什麽就連醫人無數的秋長若都會流下淚水來。
    但沒關系了。
    我好累。
    從昭興十一年的嘉定關外回來後,就一直很累了。
    如今,我終于能夠,好好地、放心大膽地睡一覺了。
    破金刀從他手中掙脫,争先恐後地摔在地上,顧長思眼中的世界緩緩傾斜、模糊、漆黑一片——他跌進了沉沉的夢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