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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章 雪恨
    入夜,嘉定關外的攻勢減緩,風雪飄落,寒冷迅速席卷了這片冰川,霍塵最後交代好了事項,幾人紛紛領命而去,嘉定城中燈火通明,像是一雙雙殷切的眼睛,目送他們出征而去。
    霍塵選定的地方名為飛鹄川,山谷呈扇形,像一翼飛揚而起的翅膀,這裏常年冰雪,冰凍異常,韓恩不情不願地寫了信,被一路快馬加鞭又佯作隐秘地送到狼族營中,不多時,裴青派人傳來消息,看見哥舒骨誓帶着一隊狼族兵往飛鹄川去了。
    霍塵示意所有人壓下動靜,安安生生地等待獵物自己落網。
    衛楊趴在他身邊,一面緊張地盯着那狹窄的山谷口,一面時不時總會瞟霍塵兩眼,仿佛那是什麽新鮮玩意兒似的,怎麽看都帶着幾分打探和欣喜。
    霍塵抱着如故槍輕聲笑:“怎麽?我臉上有東西?”
    衛楊淺淺地搖了搖頭。
    “我看你對溫大人鞍前馬後的,按理來說你奉皇帝旨意來此處,最不濟也與他們平級,怎麽反倒成了他手下兵了?”
    “德不配位的事情,我心裏明白。”衛楊用白雪擦了擦自己的長刀,“我是一枚棋子,用來制衡定北王和北境布政三司的,要不然此等好事怎麽會落到我一個小小斷事官來,好拿捏、好擺弄罷了。”
    “但我對定北王有敬意,不敢拿着這道聖旨在他頭頂作威作福,因此想着,能夠幫着溫大人一點是一點。”衛楊眼睛亮亮的,“等到定北王殿下歸來,我便把東西如數奉還,輕輕松松交差,回去陪我爹。”
    霍塵伸手在他腦後摸了一把:“令尊還好?”
    “還好,我把他接到了長安裏同住,他每年都念叨你,清明節也會給你多上幾注香。”
    霍塵:“……”
    衛楊猛地發覺這話不對勁兒,但憋回去已經來不及了,只好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将軍,我說錯話了,你罰我吧。”
    “罰你幹什麽,往前推個半年,我也給我自己上過香。”霍塵再度揉了揉他的頭發,“但以後就不用了,心意領了,省着點兒錢回去給你爹買補品吧。”
    “好。”衛楊重重地點了點頭,複又叫了一聲,“将軍。”
    “嗯?”
    “一直沒能當面跟你說過謝謝,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機會,是卑職的榮幸。”衛楊抓緊了刀身,“真的……謝謝。”
    霍塵微微一怔,衛楊的神色讓他無端想起了葛雲——那個在地牢裏撕心裂肺地說,“如果你不是他,謝謝你能夠讓我再見他一面;如果你真是他,謝謝你能夠讓我再見你一面。”
    那些恩與仇、情與怨,交雜在一起,才構成了一個完整的他。而對于他的感謝,不同的人選擇了不同的方式,于是走向了不同的人生,他們的生命旅途相互交織,又各自往前,千百張面孔後,鋪滿了大魏昭興十一年到十七年的歲月。
    那是無數人的人生啊。
    而往後的日子,他只想簡單些,再簡單些,抛去那些亂七八糟的身份與謀算,與顧長思兩個人,安安心心地在一起,哪裏都好,只要他們在一起。
    阿淮……
    霍塵唇角微抿,只聽風雪略略停了一瞬,山谷谷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不多時,身披氈帽的哥舒骨誓從風雪中冒出頭來,他面色難看至極,空蕩蕩的袖口如同他漂浮不定的心思,在風雪中獵獵晃蕩着。
    總覺得心中七上八下的。哥舒骨誓氣憤地想,他們明明已經計劃好了,就算是裝裝樣子,也該在今夜入夜前夕攻破嘉定關的大門,他投了絕大部分的火力進去,怎麽硬是沒能炸開這道關隘?
    到底是他低估了韓恩的本事,還是低估了溫知的本事?
    “韓恩!?人呢?出來!!!”他的語氣含着怒意,“今次的事你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恕我直言,狼王殿下,你想要韓恩的說法有幾分難。”
    一把沉緩的嗓音穿透風雪,破空而來,哥舒骨誓一怔,手下人紛紛戒備,可風雪漫天,他看不清那個緩步前來的人長着一副什麽面孔,只能看到他騎着一匹高頭大馬,手持長槍,獵獵披風紅得滴血,成了天地間唯一一抹刺眼的色彩。
    那服飾是——!?
    沒人看得見氈帽下哥舒骨誓的眼睛,他眼睛驟然瞪大、瞳孔收縮、呼吸急促,那是緊張的象征。
    他認得這幅盔甲,也認得這人的身形,嘉定之役裏,這個人就是這樣站到了最後,他手中的大魏旗幟不曾倒下,身後的披風鮮豔如血,在遍地屍骸中屹立不倒,那一仗打得哥舒骨誓仍心有餘悸,時隔多年,午夜夢回,還是會看到霍長庭的影子在他夢裏招搖。
    哥舒骨誓失聲叫道:“你是人是鬼!?”
    “我?”那身影頓了頓,笑了,“怎麽,狼王殿下連自己的胳膊是怎麽沒的都忘了嗎?”
    哥舒骨誓一怔,旋即咬牙切齒道:“霍、塵,你怎麽在這裏裝神弄鬼?!”
    撥開雪沫,露出霍塵那一雙溫柔的眉眼,但他手持長槍、面露兇色,給那溫柔眼上添了絲英挺和厲色,微微上翹的嘴角更是把這人的嘲諷之色彰顯得淋漓盡致。
    “裝神弄鬼?是你把我認錯了,還是認對了?”
    “少廢話!韓恩呢?!”
    “他來不了了,今天約你來這裏的人,是我。”霍塵一挑槍尖,隔空指住了他,“我今天不只是要來粉碎你和邵翊、韓恩的陰謀算計的,更遠的賬,本将軍還要跟你算一算。”
    “我今天站在這裏,就是要為嘉定之役中死去的弟兄們讨一份公道,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哥舒骨誓,狼族欠我們大魏的血債,該血債血償了!!!”
    哥舒骨誓眸色一晃:“你是——”
    剎那間,飛鹄川光亮一片!
    狼族人匆忙往上看去,那不是忽然泛起的天光,而是無數把雪亮的武器,将這飛鹄川圍了個嚴嚴實實,唯一的幽光在成千上萬把武器中映照,剎那間就成了極其明亮的一片明帶。
    中計了!
    哥舒骨誓失聲道:“你到底是誰!?”
    “哥舒骨誓!”霍塵在一片驚呼中冷聲開口,“當年狼族刑罰殺不死我,是你和你那老狼做的最蠢的一件事,我當時就發誓,只要給我一條命、一口氣,能讓我爬回人間,我遲早要親自來向你讨這份罪孽!今天,就是我跟你算總賬的時候!!!”
    “霍長庭!!!”哥舒骨誓目眦欲裂,“你居然沒死!!!”
    “賊寇不除,焉能阖目。”
    霍塵右手緩緩擡起,數萬兵馬自飛鹄川上落下,那條明帶攜了催命的意味,瞬間将飛鹄川圍了個水洩不通。
    哥舒骨誓就是用膝蓋想也知此次插翅難飛,他咬牙切齒,心髒狂跳,一雙眼睛打量着四周,可飛鹄川只有一道出口,就被攔在北軍都督府的兵馬之後。
    “霍塵,霍長庭,我殺了你——!!!”
    那就魚死網破!!!哥舒骨誓被逼得雙目赤紅,就算,就算今天死在這兒,他能拉一個是一個,能拉兩個拉一雙,總之不能讓霍長庭得意那麽久。
    手下敗将,當年沒折磨死他,今天就一并算個幹淨!!!
    哥舒骨誓手中長刀沖着霍塵直直劈來,他當機立斷,一腳踹在馬後一躍而起,駿馬長長地嘶鳴一聲,前蹄一揚與哥舒骨誓的長刀踢了個正好,下一刻,霍塵已經落在哥舒骨誓身後,揮起如故槍就沖他刺了過來!
    哥舒骨誓立刻從一旁扯過來一個狼族兵,只聽噗嗤一聲,如故槍洞穿了那狼族兵的心口,又被哥舒骨誓如同破娃娃一樣随手丢在一邊,趁着霍塵拔槍的空檔,再度揮刀砍了上來。
    他一招一式都帶着不死不休的意味,北軍都督府的刀劍沖他揮來,他也只知麻木地格擋,目光所及之處唯有霍塵一個人,手中的刀鋒所指之人也只有霍塵一人。
    他太恨了,幾乎要咬碎一口牙齒,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他滿心滿意只剩下要将霍塵一起拖下地獄,除此之外別無他想!
    如故槍也不是吃素的,一柄長槍随着霍塵的身影步調揮得虎虎生風,風雪在他身側都變了軌跡,雪花落在槍尖又被它割裂,冰凍的霜意順着霍塵的攻勢遍布哥舒骨誓的五髒六腑,又被那一腔熊熊恨意燒灼殆盡。
    仇恨,只有仇恨,他們兩個似乎都已經忘記自己帶了軍隊而來,滿心滿意只有親手殺了對方才能洩憤。
    哥舒骨誓的眼前不斷閃回昔日裏霍長庭被囚于狼族刑獄之中的模樣,越想越氣,越想越恨,為什麽,為什麽那個時候他就沒能夠親手掐死他,就算當時梁執生證明他動脈已停、生機全無,他也應該狠狠補上一刀才對!
    霍塵也在想,但他想的不是哥舒骨誓,而是那些長眠在風雪之下的将士們。
    昭興十一年的正月十七,他帶着顧長思與數十萬的弟兄,一路浩浩蕩蕩來了北境嘉定關,與裴敬會和,本以為是能夠襄助裴敬一臂之力,卻不曾想回到家的只有他、顧長思和衛楊。
    他們都二十歲左右,有的還沒及冠,十多歲的孩子,人生還沒開始,就在風雪裏長眠。
    至今為止霍塵都清楚地記得他們剛來嘉定關時,戰況尚未急轉直下,他們還能沉浸在乘勝追擊、節節勝利的歡愉裏,北境的天還沒有那麽冷,于是他們就在夜晚閑暇時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談他們本以為的漫長人生路。
    當時顧長思靠着他,十多歲的少年們聚在一塊兒比武、喝酒、劃拳,熱熱鬧鬧,好不快活,篝火照亮了每個人的臉,勝利的喜悅充斥在他們緋紅色的臉龐上,那麽幸福,那麽榮耀。
    “霍将軍!以後回了長安,可要給我們加官進爵啊!”
    “我要當大将軍,像霍将軍一樣!沙場征戰,保衛邊疆!!”
    “還有我還有我,我想去五軍都督府,哪裏都好,可以練兵打仗,看不同地方的四時好景!!”
    “我喜歡江南,讓我去南軍都督府吧!”
    “霍将軍!”
    “霍将軍……”
    那些喜人的緋色漸漸凝結成霜,變成灰敗的白,被風雪覆了一層又一層,在寒冰之下匆匆步入沉睡。
    “霍将軍,我回不去啦,我可不可以寫封家書讓他們帶回去,沒別的,就是想告訴我娘,我回不去啦,請她不要哭好不好?”
    “霍将軍,我有點怕,死的時候是什麽感覺,會很孤單嗎?”
    “霍将軍,我是不是這輩子都去不了江南看看了……”
    在他們或喜或悲的呼聲中,霍塵攥緊了如故槍,猛地一腳踹開伺機偷襲的哥舒骨誓。
    他肩頭被砍了幾刀,血流如注,那樣的血紅只會越來越将他拖入故日的舊影中,他無數次地想起那些兄弟,想起那些戰友。
    風雪漫漫,每一縷風都好像是他們在為他振臂高呼。
    “哥舒骨誓,”霍塵沉沉地呼出一口氣,“向我的兄弟們,謝罪吧。”
    哥舒骨誓猛地一驚,可那一腳将他腹部的傷口扯得更開,鮮血如注,他實在沒力氣站起,只能下意識揮刀格擋,意圖再一次瓦解掉霍塵的攻勢。
    可霍塵不管不顧,像是根本都沒有看到那雪亮的刀鋒已經對準了自己的心口一般,如故槍被他雙手高舉,尖銳的槍尖在雪色中凝成一顆極亮極冷的光,背後是霍塵恨意滔天的眼睛。
    不、不知是他,是哥舒骨誓欠了累累血債的将士們,一同睜着這雙快意的眼睛,目送他的死亡。
    “想我死,我也得帶你走——!!!”
    長刀倒轉,就在如故槍落下的一瞬,哥舒骨誓獰笑着将長刀送上霍塵的腹部,槍與刀在半空短暫地摩擦過,各自沖着自己的敵人狠狠刺去——
    “刷——”
    長槍捅穿哥舒骨誓心口的同時,一陣劇痛從手腕傳來,潑天血色灼傷了哥舒骨誓的眼,那柄刀和他齊腕斷開的手掌一起跌落在雪地裏,而他來不及呼喊,就被如故槍更深地紮入心口。
    “嗬……嗬……”鮮血從他的唇邊漫出來,他抓緊如故槍的槍纓,只能徒勞無功地扯下幾縷如他鮮血一般豔紅的穗。
    他要死了。哥舒骨誓重重地喘息着,可嗓子裏喘不出一句話。
    他們狼族都說,人死的時候,會有神女唱着歌來送亡靈至彼岸,為什麽……為什麽他只能聽見冷漠的寒風在耳邊呼嘯,其他的什麽都聽不見了。
    叮咚。
    叮咚。
    不對,哥舒骨誓即将渙散的眼睛微微一凝,他好像聽見了什麽聲音,熟悉的、親切的、像風鈴一樣的……
    “哥哥……”
    是舊時的影子嗎?他好像看見了哥舒冰提着裙擺,赤着腳從河流上踩着水跑過,腳踝還挂着清冽的水珠,那是狼族難得的夏,他的妹妹穿着雪白色的長裙,像是一只精靈,純潔、高貴、不染塵埃。
    怎麽會想到她呢……
    哥舒骨誓艱難地掙紮了一下,後知後覺地對自己說。
    他已經沒有妹妹了。
    為了與大魏交戰,他默許着父親派人殺了妹妹,又在聽說妹妹歸來時将她拒之門外,然後選擇了和父親一樣的道路。
    殺人嗜血,真的會讓人面目全非,他最開始的時候,還是很疼愛這唯一的妹妹的……
    都是……報應。
    哥舒骨誓從嗓子裏咳出一聲帶血的笑,旋即整個人一抽,重重摔在血泊之中。
    他死了。
    霍塵仿佛才回過神來,緩緩從如故槍前撐起身子,方才那一刀出得快,手還有點兒發抖,他手指随着神思一松,匕首就重重地跌在了雪地裏。
    “将軍。”衛楊面上還沾了一絲血跡,但笑容是風雪都擋不住的爽朗,“狼王已死,殘餘部下悉數伏誅。”
    “将軍。”衛楊的聲音在輕顫,話還沒說完,淚水先掉了下來,“我做到了,你做到了,我們都做到了,我們……報了仇了。”
    霍塵伸手,重重地擁抱住他,任由衛楊扯着嗓子哭得翻天覆地。
    “他們都看見了。”霍塵哽咽道,“都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