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宠爱太子,十三仰慕母亲,十四更是太后的命根子,只有他,感情无所寄托。甚至有的时候,连他自己也分不明白,他那些孝顺的表象下,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太后从前不要他,他的情感也可以想收就收回来,如今母子之间只恭恭敬敬地相处,难道是他天生冷血吗?
    “真可怜,”宝月带着笑意,叹息着走到他的身边,将他的脑袋揽在自己怀里,“若哥哥是我的孩子就好了。”
    他埋首在一片馨香与柔软之中,面上浮现鲜红的恼意,“你再说一次,你想做我的什么?”
    第92章
    “难怪阿午会说那样的话。”餍足过后,他注视着头顶花团锦簇的帐子,忽然叹息道。
    “什么?”宝月潮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经雨的海棠花无力地跌落在枕边,如云般的乌鬓边露出肩头一段圆润的雪白。
    “前些年的时候,我考校弘昀的功课,他答不上来,是阿午告诉了他,”他摩挲着宝月的肩头,温热又粗粝的指尖在她的皮肤上惊扰起一阵战栗,“我同阿午说,即使告诉了弘昀,弘昀还是没有学会,你知道他怎么回答我吗?”
    四爷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怒气,平静地像是在同她讲述一件很平常的故事。
    “——我只做我该做的而已,二哥有心,自然会回去诵读通记。”四爷露出一个笑意,“你也和他说过这样的话,是不是?”
    宝月动弹两下,连着被褥卷到他怀里,她的声音还带着一点沙哑和懒散,“我只是觉得,不必非要矫饰,尤其不想他在我你面前装作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你也不是强求的人呀。”
    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轻轻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为什么我同老九不对付?”
    不等宝月回答,他自顾自道,“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狗,也是卷毛的,老九剪掉了它的尾巴,我小时候的性子——用汗阿玛的话说,就是喜怒无常。然后,我把老九的辫子剪掉了一截。”
    “再然后,”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连汗阿玛也惊动了,孝懿皇后带我去翊坤宫同宜妃母子道歉,那只小狗就再也不见了。”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记得那只小狗的名字了,他打心底厌恶老九,也未必是多么可惜那只小狗。
    孝懿皇后那时怀着小公主,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告诉他,他们都是汗阿玛的孩子,是骨肉至亲,不应有嫌隙,一只小狗,怎么比得上亲弟弟?可就是这只他连名字都记不起的小狗,在他眼里比老九重过千倍百倍。
    再后来,小公主早早夭折,孝懿皇后在小公主夭折的第二年也去世了,他回了永和宫。德妃坐在床边一下一下地晃着摇篮,满目温柔地说,他是兄长,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可他看他们每一个,都觉得陌生、平静,生不出一丝爱怜。
    兄爱而友,弟敬而顺,他大概是做不到的。
    “真正无情的人,可不会觉得自己无情,”宝月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带着笑意轻轻颤动,“十三和十四如今不也在你身边吗,如果你不是真心待他们,他们又怎么会真心待你?”
    “哥哥,你那时候只是不会而已。”
    他们目光相对,吐息交织,他惊觉她有一双这样澄澈而又敏锐的眼睛,充盈、温柔,拨开云雾。
    她长长的睫毛在他的胸口带起一阵痒意,寒渊也化作春水,他幼年时无从学到的东西,是从她身上学会的。
    可在夏天即将到来的时候,他却又食言了,一日日忙得不得了,再没提搬到圆明园去的事,宝月这才发觉自己白白被四爷使唤了一个月,封建帝王简直比资本家还要心黑。
    可在六宫看来,他们二人若无旁人的恩爱却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她们何曾在宫中见过这样的皇帝与妃子?宝月是没有自己的宫室的,四爷在明面上把承乾宫分给了她,可她一日都不曾去住过,连皇帝也一块住在养心殿里,一步都不曾往后宫走。
    当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这位新皇帝的作风未免与先帝差别也太大了,先帝的内宠满宫都塞不下,雨露均沾,当今皇帝却只寥寥四五位妃子,连宫殿也放不满,甚至在这不多的选择里,还要只取一瓢饮。
    宜太妃这日还在同太后玩笑,她挑起细细的长眉,“眼看着妾就要出宫去了,除却先帝丧仪那几日,后来竟不曾再见过这位皇贵妃娘娘的金面。”
    太后但笑不语,只命周嬷嬷赐下赏赐。
    五爷和九爷都上折子请求奉养母妃,宜太妃也更愿意跟着嘴甜的小儿子,只可惜四爷偏不如他们的愿,宜太妃就在四爷的首肯下被分配给了五爷,她对宫里没什么眷念的,更不愿意日日受太后的赏赐,仰太后的鼻息,只盼着快点出去。从前她们同为四妃,虽也分高低,但也勉强算是平起平坐的,如今的落差不可谓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