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小令……来呀……到这里来……我等你……”
有女子在轻声呼唤,声如莺鸣,婉转悠扬,清幽悦耳。
诉不尽的柔情,道不尽的蜜意。
这个声音,真的无比美妙,充满了不可抗拒的魔力。
她应该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不出意外,也许正是马车的主人。
童小令寻着声音的来源,缓缓撇过头,望向山谷的最深处。
目之所及,迷雾蒙蒙,阴森幽寂。
好在穹顶那抹阴暗光芒,充斥在山谷中的每个角落,永远都不会熄灭,足可让人看清周围的事物。
这里是山谷的开端,却是世间人的终点。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许多身影凭空浮现,然后加入到九条长龙队伍当中,继续麻木地前行。
这里也是生人有来无回的鬼门关,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止步停留。
那驾马车依旧悬停在半空中,双骑踏空刨蹄嘶鸣,步步生烟。
随后车帘掀开,一个倩影浮现。
在不计其数的壮阔人潮中,这位女子或许是少数可以驻足回眸的人。
她身穿紫色旗袍,身姿高挑曼妙,肌肤白皙胜雪,面容精致,当得起“国色天香”四字形容。
“来呀……童小令……快跟我走……”
女子从马车上翩然落身之后,撑起了一面精致的油纸伞。
她站在茫茫人海中,笑意绵绵,朝童小令招着手,动作轻柔迟缓。
“我们……认识吗?”童小令满脑子的疑问。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诗人总是那么的诗情画意,每个字都触人心绪。
世人总是那么的情难自禁,不由自主感同身受。
然后,盲目而忘情地自我陶醉,自我感动。
恍恍惚惚之间,童小令觉得自己真的和她曾经见过面。
而且,转瞬间就感觉彼此相识了很久很久。
所以,当听到女子的呼唤,看见她的妆容,童小令就悠悠地调转了步伐,随着人潮,向山谷的最深处走去。
走的很迷茫。
一步。
两步。
三步……
童小令往前迈出了步子,那女子寸步不移,停在原地静静等候。
可古怪的是,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始终诡异地固定在了五十步,接下来不管如何走动,距离都不会发生任何的变化。
脚下这段路,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世间最远的距离,不是生离死别。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等你自投罗网
童小令察觉到异样,出于对危险的本能反应,稍微放缓了脚步。
他的视线不再一味集中在那个女子身上,眼角余光瞥向身侧。
进入鬼门关的鬼魂都在行走,两侧的景致也在向后移动。
一切的一切都很正常,唯独自己和女子的间隔好像定格在了某个瞬间。
童小令悄悄压低视线,发现地面竟诡异地晃荡着,只是晃荡的幅度很小,轻易感觉不到。
但可以肯定,这些细微动静并不简单,因为只要盯着看的时间稍久,立刻就会让人产生迷幻。
现在终于明白,鬼魂们为什么都低垂着脑袋走路了,原来鬼门关的地面,也暗藏玄机。
“既然要我跟你走,为何你又不让我靠近?”
想到这里,童小令顿住了脚步。
他抬高视线,神思清醒了过来,御制着内心的恐惧,看向五十步外的旗袍女子。
“童小令……来啊……你怎么不走了……”女子依旧在招手,依旧在呼唤。
童小令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邪魅笑意。
紧接着,女子那动人笑容洋溢的脸庞,刷一下就变了模样。
因为,童小令也抬起了一支手臂,在向她招手,动作如出一辙。
他那表情仿佛在对她说:“来啊……跟我走,我有一麻袋的狗粮……”
都是一个山头上的狐狸,跟我玩什么聊斋啊。
既然我已沦为鬼族,就更没有怕你的理由了。
大不了鱼死网破,互相伤害。
女子没有恼羞成怒,更没有像先前那两位鬼差那样,发出怒吼。
而是轻轻叹息一声,幽怨地转过身,漫步走回马车上。
只是在人看不见的车厢里,她悄然露出了笑意。
那抹笑意几乎和童小令一模一样,邪魅而咒怨。
就在童小令神经松懈的刹那。
下一刻。
他就仿佛在时光中穿梭了一般,仅仅一个眨眼,就出现在了旁边那条宽阔的无名河里。
缩地成寸?
地毯游移?
河水清澈见底,童小令双脚站在平静的河面上,竟诡异地没有沉入水底。
而河底,有个一袭纯白纱裙的女子,仰面顺流漂游。
河里的女子,身形异常高大,大概有常人十倍大,但比例十分匀称,丝毫没有不适感。
她安详地在水中漂流,睡着了一般,只是她那精致的眼角里,不断流出比河水还要纯澈清亮的泪滴。
童小令突然跪倒在水面上,泪流不止:“是你么……你来了……”
他认识她,当年,就是她把《天下守神》度牒交到了他的手上。
“童小令,快走……别回头……”高大女子嘴唇未动,却发出了声音。
只是童小令发了疯一般,双手锤击着水面,食指刨出了鲜血,可是无论如何都凿不破这层平静的水面。
“童小令,你不听我的话了?”
“不,我要把你救出去。”
“快走,快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我不走,我不走……”
……………………
就在这时,百十余米开外的上下游两端河水中,数根铁链破开水面,激射而出。
等童小令反应过来,四肢以及脖颈已经被铁链束缚,铁链的另一端尽头处,出现了数位鬼差。
看着水中女子泪流不止,童小令悲从心起。
他忽然感觉体内有股戾气疯狂滋生,在胸口处凝成一团难以形容的力量。
就是这股戾气的滋生,让他瞬间丧失了自我意识,脑海中只有高大女子的音容相貌。
童小令更不知道,自己眉心位置亮起了奇怪的光韵,只有拇指头大小,呈火苗状,起初猩红,转瞬即黑。
而他的眼珠子也随之变成了炭黑色。
绝对的黑瞳,让他的双眸透出瘆人的异样光泽。
铁链绷得笔直,链扣之间咔吱爆响,鬼差如果不是头顶方巾,估计就可以看到他们惊恐而骇异的表情。
“砰!砰!砰!砰……”
铁链应声崩断,灰白冷烟爆闪。
力量余劲向外散溢,涟漪阵阵,河水轰然断流,滚滚水浪涌上陆岸。
鬼差被数枚铁扣击中,身形远远荡飞出去,在半空中消散无踪,惨叫声却回荡在山谷里久久不散。
凌驾半空中的马车同样被掀翻,车夫和车主还来不及跳车避险,身形就倒掠向山谷的最深处,被重重迷雾所淹没。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这里终于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无数倒身在地的鬼魂,收拾起自己的狼狈身躯,依旧像往常一样,井然有序地移步前行。
好像这里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是冥冥之中,似有话音不断在山谷里回响:
“你逃不掉的……”
岸上,童小令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