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法则烟消云散的那一刻,鬼息释放,化散于无形。
空气中仿佛带上了阴间气息,悄无声息中席卷而过,吞噬着万物生灵的呼吸。
潮湿地面上,白雾渺渺升腾,雨水瞬间蒸发殆尽。
附近植被窸窣枯萎,丧失了原有的勃勃生机。
流浪小猫小狗叫吠不停,少数那么一两只,由于太过接近这一危险地带的缘故,瘫软在地,四肢没扑腾几下,就已气绝身亡。
地铁站旁边这座公园,一时间,气象阴鸷诡谲。
行尸早已逃去无踪,但至少现在,他们应该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快到让人目不暇接。
等到身处此间的“人”反应过来,一切都已恢复了平静。
叶憬微微侧身跪坐在地,脸色惨白,神情凄楚,心里空落落的。
这一刻,空气好像已经凝固。
也就在这一刻,有个身影从仿佛凝固的空气中走出来。
正是陆博。
起初,他是萎靡不振的干瘦模样。
几步之后,就变成了魁梧敦厚之相。
来到叶憬面前时,俨然已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陆博,老中青三副面孔合于一身。
三魂合一。
“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进一趟鬼门关,本来是想着替你谋个鬼差身份的。”老年陆博慈祥一笑:“只可惜,你太不争气了,这往后的日子,你如何在人间行走?”
鬼物行走人间,有天道窥伺,也有鬼差巡视,处处是禁忌。
除非与阴神同为一类,方可百无禁忌,在人间自由穿梭。
这就像是执业证书,只有将凭证拿到手,才有资格在这个特殊的行业里混迹。
鬼差身份,也就等于是鬼族行走人间的通行证。
叶憬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
她扭动了一下娇躯,伸手拍了拍自己的绣花鞋,然后仔细擦拭着残留在鞋面上的些许污渍。
事实上,她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于是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怎么?发脾气了?”老年陆博蹲下身,伸手捏住叶憬的下巴,微微挑起,凝视着她的眼睛,温言笑道:“老夫养了你十年,还比不过认识才两天的臭小子?”
叶憬撇过头去,挣脱陆博的脏手,低敛着双眸,继续整理着她的绣花鞋。
“哈哈哈……你呀,还是改不了这犟脾气。”陆博畅然发笑,捋着雪白长髯:“从鬼门出来之后,你回了一趟自己的坟冢,我说的没错吧?”
是又如何,我偏不回答你。
叶憬依旧不予理睬,只是恨恨地盯了这位道貌岸然的老头子一眼。
“十年来都没说过一句话,你,挺有韧性的。”陆博脸上的笑意敛去了几分:“真就不肯回答老夫的问题?只要你答应,老夫自然就会问,从今往后,你自可像活人一样行走人间。”
鬼物认主,是件很庄严,很神圣的事情。
这是叶憬之前对童小令说过的话。
只有主人真心问过自己的姓名,自己也心甘情愿的回答过,主仆身份才算形成。
这是人鬼之间相处的规则,不可违逆的契约。
叶憬想起了童小令,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带着一份自豪,也带着一份骄傲。
他才是自己心目中的主人。
可是,她脸上的憨甜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只因童小令当时并没有认自己。
就算知道了彼此的姓名,但那也是仅限于相互相识前的自我介绍,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问过自己姓甚名谁。
不一样的。
人鬼殊途。
想要真正相识,就不能逾越这条规则,这条禁忌。
否则,自身魂躯就会遭受反噬,还会害了主人。
“你叫什么名字?”陆博言语间透着股循循善诱:“快告诉我,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叶憬一如既往的不为所动。
在过去的十年时间里,陆博不知道问过多少次她的姓名。
但她都没有回答过,也不能回答。
她不想把一个凶残狠厉的伪君子认作主人。
叶憬眨了眨眼睛,心里泛起丝丝的忧伤。
“啊------”一声惨叫。
陆博突然揪住了她的头发,将她高高举起,悬在半空。
“哼哼,不知好歹的东西。”陆博凶相毕露,三副面孔交替闪烁着:“你把他引到这里来,险些害死他,你以为他还会认你吗?
他现在一定恨死了你。
如果你们还有机会见面,他会毫不犹豫拔出墨刀。
然后……一刀杀了你。”
叶憬惨叫不绝,但始终没有说过哪怕半个字的求饶。
她,很疼很疼,这种疼痛,只有地狱才有,活人难以忍受。
“你叫什么名字,快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如果不是陆博发狠,不停地扇着叶憬的耳光。
此时的情形,一定会让人觉得十分可笑。
彼此知晓姓名的两个人,还假装不认识,不厌其烦地询问着对方的名字。
“我的耐性是有限度的,你以为这世上,就你一只数百年的鬼魂?”
陆博彻底疯了,一手按在叶憬的天灵盖上。
五指成钩,用力一扯。
随着嘶嘶声的响起。
似乎就从叶憬的魂躯上剥下来一块血淋淋的薄膜状物体。
人有皮。
魂,也有。
类似惨绝人寰的酷刑,叶憬经历过很多很多次。
她凄厉哭喊着,想以此抵抗从魂躯上带来的疼痛,不让自己魂魄游散。
鬼息一灭,她也就魂飞魄散了。
而实际上,由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的魂魄,已经渐渐淡化下去。
陆博仍觉得不够解气,一扬手,将叶憬羸弱的魂躯重重摔在地面。
然后,一脚踩在她的脑袋上,直到把她的脑袋踩入地底。
“童小令的魂魄,加上五具行尸,再加上一个鬼差身份的你,我陆博够不够资格做人间判官?”
陆博叫嚣着,眉须皆张,张牙舞爪。
他术士出身,通晓阴阳,苟活了一百三十年,不就想为自己博取个不死之身?
哪怕阳间血肉之躯死去,一旦拥有了阴司身份,不一样可以在阴阳两界穿行自如,逍遥快活?
这百十余年岁月中,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人魔。
他甚至不惜把自己死去的儿子和孙子,两位至亲的魂魄强行桎梏在人间,化为鬼息,据为己用。
叶憬还知道一个不为人鬼神所知的秘密,也知道这个有违天道的老人究竟有多可怕。
他叫陆博,儿子也叫陆博,孙子同样叫陆博。
三世共用一个姓名,生前死后,鬼差都不晓其真身魂魄所在。
“只差一步,就差一步,老夫将可号令帝京市鬼魂,鬼差算什么,老夫要行那判官之职。”
叶憬挣扎着把自己的脑袋从地底撑出来,看着这个癫狂的老人,露出讥讽笑意。
“你……配吗?”
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