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配。”
陆博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狂笑不止。
如果老夫都不配做人间判官,试问天下间,谁人还有这资格?
如果有,老夫必杀之。
“我不配,是么?”
一脚毫无征兆地踢出,裹挟着强劲的鬼息之力。
叶憬高高摔入半空中,如同断线的风筝。
可不等她的魂躯荡到最高处,一缕冰冷的无形力道就掐在了她的脖颈上,将她狠狠拽了下来。
在此之前,只见陆博先是伸手虚空一抓,然后就是大袖挥拂。
叶憬还没完全落地,又被一掌拍飞出去。
“十年来,你这臭丫头都不肯说一句话,如今开口,却是满腔的奚落嘲讽。”
这位志在人间判官的老人,已然恼羞成怒。
他每说一句话,随之便是一记重击的递出。
“胆敢说老夫不够资格。”
叶憬就像只牵线网球,身不由己,在高空和地面之间往返。
一次次的击打,一次次的牵扯。
让她那早就羸弱不堪的魂躯疾速淡化,转眼间几乎成了半透明状,神魂奄奄一息。
志怪文集《幽冥录》中写道: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
且不论书中所写真伪,只说一个亘古不变的法则:万物生灵,皆有命数。
既然鬼在消散之前,也能感觉到痛苦,那么,这就意味着它也有感知,有感知就有神识。
所以,鬼也是会死的。
死的最终结果,不外乎是魂飞魄散,化为虚无。
几分钟之后,陆博大概是打得手脚发软了,任由叶憬重重摔回地面。
“好不容易请到一纸阴司法帖,可惜被你这小东西给毁掉了,你说老夫能不生气吗?”陆博冷漠盯着趴在地上的叶憬。
“这一路,你和那臭小子说过什么话,别以为老夫不知道。”
叶憬挣扎着坐立起来,没有说话。
她伸出颤抖的双手,整理着自己散乱的青丝,然后望向童小令远去的方向,怔怔出神。
主人替我解除了“枷锁”,给了我一副“肉身”,哪怕只是暂时的,可六百八十二年以来,他是第一人啊。
可是,自己却恩将仇报,把主人引来这凶险的地方来。
这里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涌动。
五具行尸魂魄离身的那一刻,就会有多达十位鬼差,一位阴司巡检出现,帝京市所有鬼差化身,也会相继奔赴此地。
所幸在最后关键时刻,主人察觉到异样,总算成功逃离。
叶憬想起了和童小令在一起的情景,欢声笑语,都是十分美好温馨的画面,值得她用“一生”去回忆。
她累了,精疲力竭,视线迷离。
就像是人在弥留之际,或许都会想到自己经历的一些事情,开心的,悲伤的,酸甜苦辣都会想起。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瘗神公馆所在。”陆博忽然问道:“快告诉我。”
现在的叶憬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哪里还有心思去说话。
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你这老匹夫。
她凭直觉面向陆博的位置,咬紧牙关,动用魂躯内最后一丝气力,挤出一个笑容。
嘲笑,讥讽,诅咒……
陆博扬起手,可不等他落下重手,叶憬就瘫倒在地,魂躯渐渐与地面融为一色。
最后那一刻,叶憬心中思绪万千。
有些话没来得及说。
有些话不能说。
好像失去了什么,但又好像从来没有得到过。
生不如死。
她,走了。
魂飞魄散……
就在叶憬香消玉殒的瞬间。
不远处的高架桥底下,有顶轿子沿着小路,悬浮着缓缓飘了过来。
之所以说它是漂浮的,是因为根本没有轿夫抗着轿子。
轿子通体鲜红,绣有各式精美的红花图案,很像是花轿。
但你如果认为这是鬼娶亲,那就大错特错了。
轿子里绝对不是鬼新娘,而是阴司巡检。
不过很快,那顶轿子在路灯光线照射不到的阴暗处停了下来,四个轿夫终于现出身形。
他们头戴一顶青色圆帽,身穿寿服,毫无丁点血色的惨白脸上似乎涂抹了厚厚一层的胭脂,白里透红。
恐怖的是,四个轿夫都是一副欢喜相,撅着嘴唇,瞪大眼睛,还在不停地摇曳着身形,始终保持着走路的姿势。
只是显而易见,轿夫们的双脚并没有落地。
大红花轿摇啊摇,晃啊晃。
空气中仿佛传来了唢呐声。
随后,一具具身形足有三米多高的鬼差相继浮现在轿子的旁边。
一如既往的头顶方巾,身穿略显破烂的粗布麻衣,唯一不同的是,现身的十位鬼差都撑着一面多处破洞的油纸伞。
鬼差们沉默不语,静静伺立在轿子的两侧。
那气势,充满了威严,充满了威慑力。
陆博对着叶憬魂飞魄散的地方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拂袖而去。
他站到公园防护栏边上,对着远处又是俯身叩拜,又是叽哩哇啦解释着什么。
是啊,本来经过自己一番精心策划,造就出着无懈可击的局面,想把逃出鬼门关的童小令一举羁押下地狱,结果到头来由于一只小鬼的胡闹,以致功败垂成。
连累一众鬼差白走了一趟,他不解释点什么,肯定是说不过去的。
鬼差可不是泥菩萨,当然也会生气,若不是念在陆博在人间尚有利用价值,鬼差们早就把这老不死的人魔拖下去受罚了。
可是。
《天下守神》度牒流落人间,少不了身为人间人的陆博多方协助啊。
暂时由着老匹夫再多活几年,至于他死后,能不能积攒到功德,在阴间谋个一官半职,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不知不觉中,时间来到了凌晨三点四十五分。
陆博大概费尽口舌,直到口干舌燥了,才把兴师动众召集来的鬼差给说服。
就在鬼差悉数散尽,陆博不知去向的时候。
童小令已在十里地外的街区现身。
夜深人静,这片街区早已没了人踪。
路灯依旧亮着,散发着绚烂的光芒,愈发把雨后的街头映照得无比的清冷凄凉。
穿过一条街道,迎面是一架巍峨的四脚牌坊,牌坊后面则是一处空旷的广场。
广场四周大部分是仿古建筑,木屋木楼,就连路灯都罩上了一个木制灯罩,一切都显得古色古香。
如果不是那些霓虹灯饰、广告牌彰显着现代气息,置身其中,真有恍惚间穿越到古代的错觉。
童小令站在广场中央,取出葫芦酒壶,喝了一口酒。
按照叶憬之前所绘地图所示,瘗神公馆就隐藏在这个地方。
可惜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哪一座古楼匾额上写着瘗神公馆。
瘗神公馆,鬼魂有进无出之地,神明不可寻之所,当然不会明目张胆的在匾额上写出这四个字。
童小令没有怀疑。
他坚信叶憬没有说谎,也没有骗自己。
不可否认,她曾经有过致自己死地的念头,但她那也是遭受胁迫的缘故。
这份毫无道理可言的信任,时下连童小令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丫头,就算我不认你,你至少也要保住自己的魂魄不散啊,那朵小红花,是我送你的。”
天灾祸劫,乃凡人必经。
你身为数百年鬼物,却不遭生死劫,天理难容。
这次的劫数,非是我铁石心肠,不肯出手相救,实在是你再无可避。
遭此人间劫数之后,我才可还你完璧之身,方可让你神魂圆满。
之后轮回道上,自有你一席之地,谁都无法剥夺。
“有缘再见……”童小令恻隐一笑。
起……
地铁站旁边那座公园。
地面上飘起一朵小红花,娇艳欲滴。
有个娇小身影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