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关真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狠起来都是不要命的。祝祁那小子看着软绵，发横时是头狼。面前这小子就更狠了，看起来狼，狼起来竟然是藏獒。
两日前才打的石膏，他生生被一群黑衣人抬上去殡仪馆的车。
半山腰，呼呼的风，他只穿了保暖内衣，躺在担架上，盖着薄薄的白色床单。头顶那只手稍微一松，他就可以顺着担架掉下去。他从直升机上看过一回，山下全是石头，会让人粉身碎骨的那种造型。他是真的怕了，尤其零下几度的深山老林。
“你为什么要绑架人？”何立问。
老关冻得牙齿发颤，他绑架过的人，很多，大到骨灰盒，小到刚出生。“小伙子，我年龄大了，给个提示。”
祝祁气不打一出来，他是做了多少孽，才能从容地说出这样的话。“你跟祝祁的恩怨我不管，那两个无辜的女孩，你为什么要绑架？”
老关“哦”了一声，“我没绑架小祝，请他过来只是为了一个东西。至于那两姑娘，原本他把东西告诉我，啥事也不会有，偏他不说。你还年轻，到我这岁数，你就知道人性啊，天生凉薄。”
拖着担架的手一松，老关吓得腿发抖，“那是意外，意外，我可以赔钱，价格好商量，小伙子别冲动。”
何立捡起身旁的石头，两三斤，扔下山没听见一点声响。他最烦这样的人，自以为有钱，一切事都可以摆平。连人命在他们眼里都可以用钱来标码。
“老关”，何立的声音听起来很虚，“要是那女孩…不在了，我会让你换一种活法，比死还难受。或者，你也昏迷在床上，我赔钱，钱多钱少可商量。再或者，我赔你一个黄金骨灰盒，你安安心心住里面。我这人喜欢整点新鲜的，倾向于最后一个，你觉得怎么样？”
老关说不出话，喉腔和舌头像被冻住了。这年轻人绝对是认真的。他早说了，不要搞去蹦极的地方，下面那帮二货不听。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决不能栽在这小伙子手上。
“小伙子，不要冲动。我可以出钱，送她去美国医治，不管花多少钱，一定把她治好。天太冷，能不能…”
留平头的中年人，脚抬起，最后踢了一把担架，“这是钱的事吗？你大爷的，你个崇洋媚外的，跑去美国治，你怎么不上太空。你最好祈祷我弟妹没事，不然把你做成木乃伊。”
老关一辈子干了很多事，对的，错的。
潦倒的时候铲煤炭，挑大粪，被人指着鼻子骂，说你这臭挑粪的，一辈子活不出名堂。救火毁容，有人说这人怎么没脸。日子活不下去，他发狠了，不要命的那种，人怕了。等他发迹，他更狠，那些人看见你，恭敬地叫一声：关哥。他住在别墅，穿着当年几块钱的布鞋，又挑了一次大粪。跟在他后边的那帮人，争先恐后帮着舀大粪浇菜，连捏鼻子的都没有。菜上桌，盘底光，人人都说关哥种的菜，有机环保又营养，该评个环保大使。
人活一世，他也被踩在脚下，也曾站在巅峰。唯身体机能，他无法掌控。他病了，骨癌，手术挖出来。肺癌，切掉肺叶。可最后了，难逃一死。他想回去，只要拿到那块石盘。
蒋仕一个人开车过来。兄弟打电话说老关不见了，他穿着睡裤，裹着媳妇的羽绒服就往医院赶。
还是那半山腰，他战战兢兢地蹲在老关身边，生怕惹怒这帮人。老关说了，钱是粪土，这群人不要钱，要命。
“小蒋，你跟他们说，把我的秘密告诉他们。”老关费劲地咽了一口唾沫，他说不出更多的话。
老关的秘密，埋藏了几十年。蒋仕语速飞快，末了说：“我们有办法救那女孩，只要祝祁把他手里的石盘交出来。”
“然后了，凭一块石盘穿越时空？”何立逼进蒋仕，“你tm耍我是吧，以为我不敢让他掉下去？又或者你以为我不敢让你掉下去？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宜早不宜迟。”
老关急吼吼地张开嘴，一字一顿：“我…三皇子，绝不食言。”
在场的几人再也憋不住笑，这人怕是有病。
易瑶说，老关有精神病，带着一帮疯子。
何立怒火中烧，捆了蒋仕和老关，直接送去派出所。做完笔录，民警又送进精神病院。
值班医生来来回回摁笔头，患者的描述，他的心理防线已近决堤。且不说他烧伤后的疤痕有多么抽象，他鼻根淤青，双眼浮肿，趴在面中部的鼻子仅一个鼻孔，活像鳄鱼的半张脸。他念叨着自己的过往，嘴唇如鲶鱼般，一张一翕。即使他从前帅如郭富城，现在也很难叫人联想“风度翩翩”、“文武双全”这样的成语。
再说那蒋仕，说话条理清晰，谈起时事政治也分析得头头是道，一问身份，他说：“我们所处的那个时候，两国交战，类似于现在的朝鲜和韩国。皇帝年龄大，哪个太子不想上位，什么和亲，兄友弟恭，都是幌子。我十六岁就中了武状元，跟着三皇子练兵，我手下那帮人都是精兵，类似于你们说的特种部队，我们...”
值班医生将笔放回白大衣口袋，打断道：“三皇子和将军，不，关先生和蒋先生，你们的情况我已初步了解。稍后，护士会过来抽血化验，你们可以先休息。”
涉及办案，医生谨慎地说：“警察同志，初步看来，符合夸大妄想。躁狂、精神分裂症，还有些器质性精神疾病都可以出现这个症状，也可能是老年痴呆前兆，我们需要进一步检查。这样，明天我会联系同事，将所有检查加急。等结果出来，第一时间联系你们。还有，这两个人情况特殊，我们医院的安保...”
老关和蒋仕的手被拷在床头，他们解释了很多遍，不是精神病，是正常人。
护士推着治疗车，半支安定下去，安静了。老关直挺挺地躺着，流下一行清泪。
所有人都在笑，何立异常清醒。
易瑶从卫生间出来，又被绑回椅子上。手机铃声响起，她燃起希望。女人的耳朵凑在听筒边，嘴角慢慢扬起。
何立的出现，易瑶泪奔了：小何，他们把我绑架了，祝哥还不知道…
何立没看她，不耐烦地打了几个电话。等空闲下来，正眼儿看过去，易瑶看见他脸上的鄙夷和厌恶。朱京沫昏迷不醒，这两人扣了她一天一夜，此刻顿悟了。
有风从门缝灌进来，何立关上门，听见易瑶小声啜泣。单脚勾过一把塑料凳，他厌恶地盯着那张假脸。
“马小娟，你用不着在我面前装。至于你的祝哥，你也别指望了。心爱的女人失踪一天一夜，连电话都没一个，这还用解释。你跟老关什么关系，你不说也无所谓，我找人查。结果发你祝哥一份，再找人大街小巷发传单。再不然，我扔个几十万，免费给你做宣传片，这待遇多少人求不来。”
易瑶眼神闪躲，心里慌急了。她跟老关是同乡，老关风光的时候，在他手下干过几年。就着那钱，跑了趟韩国。要说祝祁，初次相遇她就看上他了。闲散的性子，儒雅的气质，她故意制造偶遇，差一点她就是要幸福的。这三年，她忍辱负重，好不容易换来的重逢，她不想放弃。
“小何，不，何哥，我求你。我是整了容，女人谁不爱美，变美有什么错。我对祝哥是真心的，为了跟他在一起，我连...”
“真心？”何立笑了，“我听说你出了车祸，心电图都直了。莫非因为你的真心感天动地，三年后死而复生？开什么玩笑。”
“我是出了车祸，可...我好不容易才摆脱老关，我求你，放过我。”
何立回想老关说的话，谨慎地问：“你跟了老关多少年？对他了解多少？”
“五六年。我只知道他手下那帮人，发疯似地替他找那块石盘，说是想回到原来的地方，大概他们受老关影响，都疯了。我仿佛记得老关说过的，说跟这里不一样。他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回去。我说，飞机这么方便，何必要等，他说我不明白。”
老关那么大年纪，身体上又受过重创，要说精神有问题，何立是信的。可蒋仕了，还有他那帮手下，总不能全疯了。
“马小娟，我可以放过你，但你要帮我办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