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彭素素背着孩子来探望柳舒茵，一路上她走得很慢，眉眉在她的背上咿咿呀呀的说话。在临近柳舒茵家的时候彭素素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挤出了一个笑脸。
她来时柳舒茵正在和鱼无危一起上课。
“素素，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柳舒茵拉着彭素素对鱼无危说：“无危哥哥，这是彭素素你还记得吗？”
鱼无危点点头，彭素素以前常跟着柳舒茵一起玩，他怎么可能不记得。有一次他带着这两人去下河摸鱼，她们为了捉弄他一起憋气藏在河里，吓得他整个人都软了。
“你就是鱼二哥哥，变化真大，我都认不出来了。”
鱼无危不冷不热的说：“你变化也挺大的。”
彭素素开玩笑着问：“鱼二哥哥什么时候结婚啊？”
柳舒茵也饶有兴致的抱着眉眉看向鱼无危。
鱼无危看着孩子说：“还早呢。连女朋友都没有。”
彭素素说：“我们玩得好也就你们两个没有结婚了。茵茵都有男朋友了，是个明星，特别帅。”
鱼无危冷着脸说：“我知道。”不必每个人都来提醒他。
鱼无危冷硬的态度让彭素素有些尴尬，只以为是戳了他的痛楚。听说大城市的女生都看不上农村出来的小伙子。“鱼二哥哥，我还认识好多好姑娘，你要是有空我给你介绍。”
柳舒茵说：“好啊，鱼二哥哥最近刚好还没去学校上课。天天都有空，你给他介绍嘛。”
鱼无危冷着脸站起身对柳舒茵说：“我还要给你上课，没有空。”
“你一天天的给我上课，怎么可能连去相亲的时间都没有。我不会妨碍你的。”
鱼无危觉得自己要是再呆在这里一定会气死，“反正我不要，要相亲你们自己去相亲。”
彭素素看着鱼无危恼羞成怒的背影对柳舒茵说：“他应该是有喜欢的人了。你知不知道？”
柳舒茵说：“我怎么知道。之前在帝都我约他十次他只出来一次。况且这种事情他应该也不会和我说。”
彭素素狐疑的看着柳舒茵：“那他看你做什么，该不会他喜欢的人是你吧？”
柳舒茵笑着说：“这怎么可能？”
彭素素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他绝对喜欢你，你信我的。你们两个从小就认识，镇上的人都说他是你爹给你找的童养夫。”
童养夫的说法倒是柳舒茵第一次听说。她是镇长的女儿，镇上的那些闲汉八婆怎么敢让这些话进她的耳朵。
“什么童养夫？”
彭素素惊讶极了，“你竟然不知道。也是，谁敢到你的面前说啊。你们家不是一直都对老鱼家挺好的吗。外面都说镇长之前天黑冒着大雨把老鱼老婆送到医院生产，老鱼为了感谢镇长把鱼二哥哥送到你们家做童养夫了。所以你爸爸才对鱼家这么好。”
柳舒茵怒火中烧，“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谁说的？”
“我是你到省外跳舞之后才从同学那里听说的，具体是谁说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这种事情怎么能乱说。这事情他知不知道？”
“他知道啊，别人都还问他你给了他什么好处。”
柳舒茵全明白了，这就是许久以来鱼无危对她不冷不热的愿意，都是因为这些人乱说，伤害了一个孩子幼小的心灵。才让这些年来鱼无危与她越走越远。
似乎是察觉到了柳舒茵的怒气，眉眉哭了起来。
柳舒茵赶紧哄她，抱着摇啊摇。
彭素素说：“算了，我来吧。也抱不到几回了。”
彭素素接过眉眉。
柳舒茵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什么叫抱不了几回了？”
彭素素看着柳舒茵的脸，看着看着就哭起来了。
“素素你怎么了？”柳舒茵急忙为她擦眼泪。
大人小孩哭作一团。
等彭素素哭够了，才哽咽着说：“我丈夫家想要一个儿子。我最近也怀孕了，但是超生的钱还没凑得齐。前两天有个回乡祭祖的亲戚看上了我眉眉，他们也没有小孩，想把眉眉带到大城市去养。给了一大笔钱，只是带走以后就不能认了，我丈夫家答应了。”
柳舒茵生气的戳彭素素脑袋，“你在想些什么，怎么能把你自己的女儿抱给别人养呢？这可是你的亲女儿！”
“我不是想把她抱给别人，她也是我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的肉，我也舍不得。但是我眉眉在这里长大还不是要走我的老路，我们家不是你家，不能供她出去读书。先不说我们家需要钱，如果我肚子里的是个儿子，在家我女儿多受罪。她命不好托生到我的肚子里，现在有机会让她获得更好的生活，我为什么不愿意。”
柳舒茵看着坚定的彭素素很久才说：“眉眉要是长大以后知道会恨你的。”
彭素素摇摇头说：“没关系，她要恨就恨。起码那个时候她吃穿不愁。”
“什么时候走？”
“本来今天就该走的，我说要让她柳姨看一眼才能走。明天走。”
柳舒茵俯身抱住彭素素想要给她一些绵薄无力的安慰。
眉眉这时也不哭了，夹在两个人的怀里还挺新奇，好奇的用手乱抓。
柳舒茵自己推轮椅推到衣柜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红艳艳的钞票，这是柳舒茵自己表演赚的钱，取了几万放在家里用。
柳舒茵将钱放在彭素素的包里，彭素素抱着孩子去拦，“茵茵，我已经受了你们家太多的恩惠，你不能再给我拿钱了。”
柳舒茵按住彭素素的手，“这钱是我给眉眉的，她叫我一声姨，我连满月酒周岁都没去过，这点钱也就算是我的心意。拿着，别让人看轻了她。你也别嫌少，我这些年虽然赚得不少，但是花钱也是大手大脚的，没存下什么钱来。这里几万块都是我前半生的卖命钱了。”
彭素素流着眼泪收下钱，“茵茵，这算是我借你的。我以后会还你的。”
柳舒茵在窗前目送瘦小的彭素素背着眉眉慢慢的向家的方向走去，消失在目光里。鱼无危在门口看见眼睛红彤彤的彭素素，问她话也不答应，上楼去看柳舒茵。房间里也是萦绕着啜泣声。
鱼无危问：“你们怎么哭了？”
柳舒茵擦擦脸将轮椅转回，面对着鱼无危，说：“我觉得我真幸运。”
鱼无危肯定的回答，“是，你真幸运。你有良好的家境，这是镇上的人都羡慕的。”
“是啊，我也是别人羡慕的对象。”柳舒茵重复鱼无危的话，她有什么可以自怨自艾的。
眉眉是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被抱走的，彭素素前几天已经为她做了好几件小衣服小帕子装在一个竹编的箱子里。
彭素素用脸颊蹭了蹭眉眉的脸颊，眉眉嘤咛出声。彭素素又哭又笑。
她的丈夫催促，“好了，再不走就赶不上车了。眉眉是去享福的。”
彭素素依依不舍的将眉眉递给一对富态的中年夫妇。
妇人说：“大妹子，你放心。你把女儿抱给我们我们一定把她当亲生的对待。有我们一口汤喝就有她的一块肉吃。”
彭素素泣不成声，弯腰曲背，用衣服裹着钱悄悄地递给妇人，“拜托你们了。”
拿着衣服，妇人可以清楚的知道这里面绝对是钱，对彭素素点点头，“这辈子你放心。”
抱着孩子坐上小轿车，眉眉似有所感突然醒来嚎啕大哭。
妇人坐在小轿车上打开衣服，看着一沓沓鲜红的钞票，眼泪也冒了出来，“这都是一个做母亲的心啊。”
她不知道这么多的钱彭素素一个连市里都很少去的女人是如何搞到这么多钱的，但她料想为了这笔钱彭素素一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彭素素忍受不住，转身飞奔回屋。撑着桌子，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落在桌面上。
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了桌子上。
修文挂了电话，叹了一口气。在她的脸上竟然出现了少见的愁容。
楚玉奇怪的问到：“谁打的电话，让你这么烦心？”
“还不是你姑姑，打电话给我整整一个小时翻来覆去的只有一件事——抱怨她的儿子不听话。可你又不是不知道江开，多听话的孩子啊。她整天把江开像犯人一样的看管。刚才她说江开新戏杀青以后去了朋友家没有直接回家，这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情，现在她竟然要死要活的和江开冷战。”
楚玉也还记得那个腼腆的弟弟，总是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像是洋娃娃一样。
“那你劝着姑姑一点啊。”
“我怎么没有劝，这么多年了，我劝过无数次了。甚至还把江开接到我们家来。你姑姑完全都不改。婚姻不幸福，就把自己的执念加到江开的身上。开始我们劝她离婚，她执拗的不肯离，自己一个人住在空空荡荡的大宅子里。还觉得我们是在害她。唉。”
楚玉皱起眉头，“姑姑怎么这样，爷爷也不说吗？”
修文犹豫了一下还是和楚玉说起了楚思聪的往事，日后这个家是要交到楚玉的手中的，他早些知道对楚思聪以后也好，“很多的事情你不知道。你爷爷奶奶和爸爸对你姑姑一直都有愧疚。六十年代的时候乱得很，你爷爷先走，你奶奶和爸爸在后面牵着妹妹下乡，在路上不注意，一不小心妹妹被人贩子抱走了。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一家人都要哭死了。后面一直找，等局势好了以后，你爷爷找人四处打听，才找回来了的。找回来的时候我都和你爸爸订婚了，我想想大概是八七年吧。你姑姑是六七年的，找回来都二十了，婚都结过两次。”
“啊，那她怎么嫁给姑爷的啊？”楚玉震惊极了，他的姑爷方鸿祎，方家的幼子，方家怎么可能会让他娶一个嫁过两次人的姑姑。
“你姑姑才找到时候可怜得很，瘦瘦的，像是草杆杆，身上没有一两肉。头发像稻草一样又干又枯，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身上的那一件衣服根本挡不住她身上青紫交错的伤口，有一个小孩，光溜溜的满屋子到处爬。你爷爷奶奶看见当场就哭晕了。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婚，小孩子都没有要。”
楚玉说：“这也太狠心了吧。”
修文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你姑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被孩子他爹打成什么样子了吗？你就在这里慨他人之慷。”
楚玉哑然。
修文继续说：“我当时和你爸爸才订婚，你们家发生这种大事我也是跟着一起去接的你姑姑。你姑姑后面去检查，腿被打断了没接得好，必须重新打断了接。那多痛啊，但你姑姑一声都没有吭。身上的伤口是一层累着一层，有的地方还在流脓。我都不忍心看。”
修文口中的楚思聪和楚玉印象中的楚思聪完全是两个人。
“那这样的姑姑为什么后来嫁给了姑父？”
修文追忆：“你姑姑回来以后，你爷爷奶奶和爸爸对她极好，吃穿住行无一不是如公主般的待遇。远离了以前那个泥淖，思聪也开朗了许多，见到我也会喊姐姐了。有一次，你姑爷和爸爸一起来给你爷爷拜年，一眼就喜欢上了你姑姑。来来回回磨了许多次。原本我们是打算养着你姑姑一辈子的，但是你姑姑看着也挺喜欢你姑父的，我们也就答应了。就在我们准备告知方家你姑姑嫁过人生过孩子的事情的前一天晚上，思聪就那样跪在老爷子的书房，一句话也不讲，直直的跪在地上。她是真的喜欢方鸿祎，我们心软了就没有说。”
楚玉问：“那后面姑父怎么和姑姑闹翻了？”
“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方鸿祎有个暗恋他多年的对象。你姑姑和你姑父结婚以后她不甘心，找到你姑姑以前呆的乡下，把那乡下人带到了方鸿祎的面前。两人结婚三年，刚生下江开不久，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你姑姑看到以前的那小孩都气昏了。本来你姑父是不相信的，但是那小孩是你姑姑生的啊，扯一根头发去化验就什么都明白了。”
楚玉皱眉，“这件事情我们是有责任没有和他说清楚，但是他不是喜欢姑姑吗？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包容对方的一切吗？”
修文摆手，“唉，现实生活中的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如果你以后的老婆现在正在给别人生孩子，你愿意不？从那以后你姑姑和姑父两个人连话都没有说过了。也不离婚，就各住一边。你姑姑也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前她真的不这样的。楚玉啊，以后你要多照顾你姑姑一些，她真的太苦了。”
楚玉点头，“妈妈，我知道了。”
“你和江开熟，多开解他一些。”
楚玉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在qq向楚江开发消息。
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个白色的珍珠发卡。这发卡是那天他撞了女孩儿，送她去医院的时候落在他车上的，还没来得及还给她。拿起发卡看了许久，他不禁忧心，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