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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营地,已经是掌灯时分,马儿已经吃得肚儿圆滚,要回去还得一个半时辰,反正张贤在不在家也不会有人注意,两人索性留宿下来。
    都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张贤对行军打仗也不甚了了,只能图个热闹,但他依旧沉迷其中,尤其贺武对军阵的介绍他听得尤为认真。
    营地中都是行军帐篷,围在木质栅栏中,五伍二十五人一顶,依次排开。
    见张贤盯着帐篷,贺武解释道:“这军帐的布局也是有学问的,互为犄角又错落有致,有危急情况发生时既可以互相呼应又能避免发生火灾时火势蔓延。而栅栏之外,还有壕沟”。
    张贤一边看一边听贺武讲解,时不时还有疑问:“贺大哥,这栅栏我大概看得出,是为了防止敌人冲锋,壕沟又是干什么用的?”
    “天干物燥之际,在草地驻军,敌人很可能会顺风放火,壕沟可以阻断火势,避免营地受袭。”
    贺武回答完问题,又搬来一捆麻布模样的东西,道:“这是军中斥候所用的小帐篷,能睡三到五人,你们今天就睡在这里面,张贤,我教你如何搭建。”
    老头在一边看着,不由感叹道:“这帐篷以牛皮和麻布制成,在外露宿有防风、防雨、保暖避露水的作用,比我们好了许多。”
    贺武默不作声,将三根最粗的竹竿插到地上,一个三角形模样的帐篷已经初具雏形,张贤不解,“如果是四方的不是空间更大更好吗?”
    贺武解释道:“空间最大的是圆形,但那要用很多竹木,一人一马带不了那么多,只能用最省的办法,三根竹竿撑起的篷布刚好有三个面子,要是刮风也是顺着两面吹走,不会刮倒帐篷,如果是四面,就会兜着风,容易被吹走。”
    张贤用心地看着黑灰色的帐篷一点点搭建完成,贺武又在地上铺了羊皮缝制的毯子,躺在上面很舒服。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大地笼罩在黑暗中,只有营中的篝火散发着淡淡的光亮。操练了一天的军士早已疲惫不堪,很快鼾声响起,此起彼伏,在营地中弥漫开来。不远处有人影晃动,那是值夜的岗哨,更远的地方,也有数双警惕的眼睛,那是流动哨。
    张贤躺在帐中,久久不能入眠,年轻的校尉李隆吉,热情的大个子贺武,让他生出了一种亲近感,甚至有种这里更像家的感觉。这种暖暖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在胸口弥漫开来,让他沉浸其中。
    张贤很享受这种感觉,脸上不觉洋溢起甜甜的微笑,老头似乎也感受到他的心情,脸上也堆满了笑容。
    翌日,贺武带着两把军刀,早早唤张贤起床。
    贺武也并不比张贤年长多少,但军旅生涯让这个少年成长很快,周身就散发出同龄人没有的干练和稳重,他的一举一动,都有着果敢和威风,这让张贤很是羡慕。
    张贤有练武的基础,军队的刀法原本就简单实用,砍、劈、刺,并无多少花哨的招数,一切以杀伤敌人为目的。私下他也经常与老头过招,所以招式不陌生,自然不觉得难学。
    张贤很快就学会了刀法,一招一式有模有样,只是第一次耍刀稍微欠缺了点火候,可已经让贺武刮目相看:“啧啧,不错啊,当年我学这的时候可花了不少时间呢。”
    张贤傻笑着挠了挠头,却暗自在心里比较这刀枪的招式,设想有朝一日,上阵杀敌,如何能做到取长补短。
    带着思考,再去体味其中的不同,果然大有收获,顺平侯的枪法自然是高深莫测,招数变化颇多,这就使得对敌时临阵应变更得心应手。
    而这刀法就显得简单许多挥舞起来有些不尽人意,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好心里暗自记下,日后慢慢研究。
    李隆吉安排完军队操练之事,也来看张贤练刀,对他的悟性,自然也赞不绝口,甚至亲自上阵,为张贤一一演示,关键之处悉心点拨。
    老头放心不下马,翌日便回去了,独留张贤在军中盘桓数日,直到大军要开拔才依依不舍道别,边军有数支这样的小部队,常年在帝国各地行军、演习,以适应、熟悉实战需要,不用说,像这些部队是朝廷对蛮子的杀手锏之一。
    张贤在军中憨厚勤快,深得众人喜爱,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让离家许久,孤苦无依的张贤感受到了兄弟的温暖,离别在即自然有些不舍。
    “李大哥,我想留在军中,你就留下我吧!我有马,我能打蛮子。”
    李隆吉虽年轻,却天生有一种老成持重的气质,闻言略微思考了一下,张贤确实是个好苗子,只可惜年龄实在太小,就算是军籍也于律法不和,同时也无助于他的成长。
    思前想后,还是拒绝道:“张贤,你出身低却能自强不息,我虽痴长几岁,也钦佩不已。当今朝廷开明,注重人才,你从文习武,日后会有机会崭露头角。以你的出身,从军入伍也是最好的捷径,说实话我很乐意收下你这个兵。但是……”说到这里,李隆吉话锋一转,“但是,你还年幼,眼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我并不想你太早入伍而荒废学业,你有机会成长为将材,而仅限于只会挥刀的士卒。”
    见张贤眼神中有些失望,李隆吉也是诸多不舍:“唉,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你自己珍重。生活艰难也切不可荒废男儿之躯,学好本领,别急,有你建功立业的时候。”
    张贤望着越去越远的铁骑,直到尘埃落定才依依不舍的骑上乌云踏雪离开。
    回到马棚,老头听完张贤倾诉,很是感慨道:“娃娃啊,这李校尉说得对,如今这世上,想要出人头地,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举贤良方正,你读书刻苦,将来必定学有所成,但是贤良方正多出自世卿世禄的官宦子弟,最不济也是书香门第的士子,一介平民又有谁能举荐你,所以你将来要出人头地,就只有从军一条路可走。”
    张贤微微点头。
    “我军军士,其实都来自农人,思虑忠纯,对蛮子的残暴骄横都怀有满腔愤怒,只要有好的将领率领,打败蛮子只是时间的问题。”
    “爷爷,军队打仗,将军这么重要吗?”
    “呵呵,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好的将军能让全军爱戴,能发挥士兵最大的战斗力,还能因势而动,占据主动。将军自然很重要了。”
    “为将者只要牢记军令如山,令行禁止,赏罚分明,士兵自然愿意听命,能和士兵同甘共苦,自然会得到拥戴。要是还善于灵活用兵,能打胜仗,立战功,士兵们自然愿意跟随他,也愿意拼死杀敌。”老头将自己对好将军的理解,一一说给张贤。
    在他的军旅生涯中,地位不高,自然说不出大道理来,但作为基层军人,对军士的心理还是很了解的,见张贤兴趣盎然,继续说道:“人的斗志需要激励,才能发挥出来,要驱使下属搏命,不外乎利益和恐惧。利益是要让士兵有所期望,奋勇杀敌后有真金白银奖励,恐惧是要严明军纪,一旦触犯法令,必须严惩不贷,才能让全军警醒,这样,自然令出必行,行必果,善用这两种心态,才能统领大军。”
    张贤似懂非懂,但也知道老头能为他讲到这里已实属不易,想要弄明白只能靠自己了。
    自有人类以来,战争一直是贯穿整个社会发展全过程的一条主线,人们从刚开始的聚众徒手斗殴到后来的大规模械斗,直至形成完整的军队、兵种,战争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个世界。
    可这年代的书籍大都掌握在豪门世家手里,偶有出售都以金计价,他自然是买不起的,无奈只能闲暇时躲在茶馆外听人说书,或是等田洪送衣服时,与他一同混进将军府去听先生讲课。
    自有人类以来,战争一直是贯穿整个社会发展全过程的一条主线,人们从刚开始的聚众徒手斗殴到后来的大规模械斗,直至形成完整的军队、兵种,战争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个世界。
    就这样听到多了,张贤也慢慢总结出来一些门道。
    比如说,自有人类以来,战争是人们从刚开始的聚众徒手斗殴到后来的大规模械斗,直至形成完整的军队、兵种。
    而战争的方式,也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术学的进步而不断变化。
    术学的发展,往往是因为战争的需要而首先应用于彼此的杀戮,武器的日新月异。
    除了先进的武器之外,战争也促使参与不得不深入研究交战双方的心理,由此产生了计谋一说。
    经过战国时期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战争理论得到空前加强,各种兵家学说纷纷表达着各自对战争的理解。
    这些理论使得战争不再是一场面对面的厮杀,而是权术和阴谋的相辅相成。
    古往今来的战争,最终的胜利,靠的不但是计谋,还是术学的发展和将士们一刀一枪拼杀得来的,大秦统一六国便是最好的证明。
    只有认清事实,只有铁血之间的碰撞,才能真正打败敌人。兵法计谋辅助强者能让老虎插上翅膀,对于弱者,只能是一种心理安慰。
    而这一切的发展目的都只为逐利罢了。
    整个冬天,张贤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战争、军队的故事里,为了验证自己得出的某些理论,每天的游戏也变成了对小伙伴们的模拟训练。
    正是农闲季节,附近村庄的孩子们也大都无事,聚在一起也有十数人,按照军营中学到的,张贤煞有介事地任命季虎、韩翔、田洪三人为伍长,带领孩子们在偏僻的草地上操练。
    张贤手中有弓,经常有所猎获,有肉吃本就是一件极具诱惑力的条件,孩子们自然很拥戴。
    十几日下来,这支队伍就有模有样了,张贤又将他们分成两批,在山坡,林地,草原模拟打仗。有了实践,再读姥爷留下的兵法和书籍,自然有了更深刻地体会。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智者,不傲,不露,不暴。为将用法,为官克己,为人修身”张贤默念着,随手记下。
    可没多久就生出了事端,原来张贤特意将猎物的皮毛作为战胜方的奖品,激励双方战斗,结果这群孩子大打出手,弄得他差点无法收拾。
    同时他也注意到,就连平时最胆小懦弱的孩子都在奖励下奋勇向前,毫不畏惧,唯令是从,绝无一丝犹豫。
    浑身泥土、脸上带伤的孩子回到家中,大人自然要过问,可十数人中,尽无一人供出张贤,虽然父母一再严令不许出门,但一到时间,他们便想方设法要跑到草地,甚至会带着其他孩子一同前往,孩子们的队伍也越来越大。
    新来的几个孩子,很快就对张贤佩服一塌糊涂,尽管有些要比张贤年长,但依然乖乖地听他号令,回到家中也是守口如瓶。除了有几日大雪纷纷,无法出门,整个冬月,张贤都带领着这群娃娃兵游荡在草原上,山林中。
    很快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宰了年猪,孩子们都做了新衣,节日的气氛荡漾在空气中,天气越发寒冷,孩子们不愿出门,茶馆也闭门歇业,张贤自然也窝在自己的小屋里。
    院子上下都在为过节而忙碌着,没有人关心小屋中的他,偶尔他也会有落寞,现在他完全只能让自己沉浸在书籍的海洋中。
    他特意打上两壶好酒,带上一些肉干,厚着脸皮去将军府上找先生借书,还好上几次接触,先生对张贤印象不错,自然也不会吝啬书简。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张贤孤身成长,有浩瀚的书海为伴,就如同长在挺直的麻中,不用扶持就努力向上,他奋力的汲取先贤的智慧,遇到晦涩难懂的部分,他一一记录下来,留待他日请教先生。
    期间,祖母抓住机会悄悄来探望张贤,心疼的拥抱着张贤道:“贤哥儿又长高了许多。”
    望着张贤脸上也从容淡定,虽然她不知道这种变化来源于什么,但除了心疼孙儿的少年老陈之外,心里跟多的是一些安慰。
    过年,当然没有张贤什么事儿,因为巫喆大权在握,越来越觉得他这长子嫡孙碍眼。几次走进饭堂,巫喆都恶言相向,张贤索性远离了巫家人。也就过年的那天,祖母险些拍翻一桌的饭菜,姑母才不得不端来了几块煮好的肉,算是他的年夜饭了。
    堂屋中巫家上下欢聚一堂,忙碌了一年的农户也有机会坐下来喝酒吃肉了,灯火照得屋子亮堂堂的,欢声笑语不时传来。
    张贤却一个人在漆黑的小屋里,老头给他炼了一些动物的油,可他平日里怕惹麻烦也不敢用来点灯,因为就是在这家里,堂屋也只用松明而已,动物油主要还是人吃的。
    小伙伴们各自都有各自的家人,忙着准备过年的物事,张贤也不想看着别人忙碌而触景伤情,总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一卷书简自有他的惬意。
    过年对他来说,只是儿时在姥爷和祖母身边记忆中才有的欢乐,如今姥爷音讯全无,祖母身不由己,父母不知身在何方,这年自然没有了意义。
    平日里,他早已习惯了孤寂,屋外的喧闹就在耳边,却又仿佛如同另一个世界,不能在他心里掀起一丝波澜。
    可今日不同于往时。此刻,屋外大人的欢笑,孩子的嬉闹,声声入耳。家家都是灯火通明,合家团圆,共享天伦之乐,而他张贤孤身一人。
    别人的欢乐,他很羡慕,孤寂落寞涌上心头。
    往往佳节之时,思亲之心愈甚往日,想起姥爷慈祥的容颜和梦里那对总是看不清面容的父母,他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终于放弃了内心强装的坚强,忍着泪水冲出了宅子,躲在墙角呜咽起来,直到老头那双干裂的大脚出现在他眼前。
    老头手里拿着来了糕点和肉食,还有一葫芦酒,他知道张贤一个人,在这样的日子里肯定痛苦难熬,所以专门绕了三里的路来看看他。见张贤眼角的泪痕,老头也只能叹口气,不知如何安慰他。
    倒是张贤,见了老头马上擦干泪水,牵强的扯出一丝笑容道:“您老怎么不在家里过年?”
    张贤话一出口就知道失言了,低头不语。
    老头倒是毫不在意,摸了摸张贤的头道:“我在那里,年就在哪里过,怎么,你又哭鼻子了?平日里你不是静心看书看得挺好的嘛,今儿个怎么心就乱了?”
    “爷爷所言甚是,圣人云:‘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是我还是心性没有练好。”
    “什么熟不熟的,这圣人的话我不懂,我只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读了这么多书,自然什么事都能明白。今天就把其他事儿先放到一边儿,咱爷儿俩今儿只管喝酒吃肉,好好过了这个年。”说着就拉着张贤回了马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