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寧微塵回家的時候，葉笙已經睡着了。
他們住在他一開始在淮安大學附近買的房子裏。
卧室還留着燈，應該是為他留的。寧微塵脫掉黑色西裝外套，走過去，動作很輕把燈關掉了。他的夜視能力幾乎可以無視黑暗，站在床前，把葉笙的睡容看得清清楚楚。
光影落在他愛人清冷疲憊的眉宇間。長而黑的睫毛、淡色的唇，就連睡覺，都好似插在冰天雪地裏的一把劍，叫人望而生畏。
葉笙的睡眠向來很淺。身為首席執行官，他的仇人數不勝數，片刻不得松懈。前世睡覺，也不過是片刻閉眼，只要危險靠近，瞬息便能睜眼将人一擊斃命。
這個習慣，到現在都還沒完全改過來。
不過有他在身邊，葉笙睡覺姿勢放松了很多。
寧微塵情不自禁地彎起唇角，他的手指輕輕點着葉笙的鼻子，低聲說：“做夢了嗎？”他指尖碰着葉笙的唇，溫柔笑笑：“看起來是個美夢。”
寧微塵現在應該去洗澡，畢竟他很累了，就算失去異能，他誕生于海洋的特性也沒變，水能緩解他很多疲憊。可是寧微塵站在床邊，看着葉笙，好像疲勞一掃而空。
寧知一上輩子，想讓他學習人類的喜怒哀樂，其中“愛情”是必學的命題。藝術家們都在歌頌愛情的甜蜜浪漫，但沒人說過，情感過滿則盈。原來太喜歡一個人，會因為心疼他而常常感到難過。
世上所有的人都在崇拜葉笙，誇贊他、畏懼他。
可每一次隔着硝煙血海和葉笙對視，寧微塵都聽不到周圍震驚的吸氣聲。他只想走過去，為葉笙扶去臉頰上冰冷的血。
“我一開始就不想你牽扯進這些計劃裏。”
寧微塵的聲音很輕。月色從窗簾的縫隙照進來，落到他漂亮出衆的側臉上。寧微塵垂眸，桃花眼裏的情感起起伏伏。手指在葉笙的唇上流連了很久，平靜說：“我甚至不想你恢複記憶。”
在葉笙沒有恢複記憶前，他就只是他自己。可到了故事後期，他成了“命運”，成了“首席執政官”，成了起源選中的“見證者”。他見證一個時代的起落，看遍他人的死亡苦痛，而自己的喜怒哀樂，随着這個血腥時代一起埋葬。
寧微塵的手指往下一壓，往葉笙的嘴中探了點，濕軟的感覺貼上指腹。陰山列車上，火車駛入淮城北站時，他就是這樣和葉笙争鋒相對的。手指輕佻地勾着愛人的舌，往前暧昧地傾身。葉笙被他逼得背靠牆壁，擡頭，漆寒的杏眸仿佛淬了火，情緒鮮明而炙熱。
特別生動。
雖然有個陰魂不散的母親，可葉笙解決她很簡單。葉笙在出發去淮城前，将生活規劃得很明白。上輩子從來沒缺過錢的首席執行官，這輩子去鬼屋兼職，有了同事、有了老板。
寧微塵誕生于起源之地，生而為異端，對人類的熱鬧其實沒概念，也不打算了解。
他在任何一個場合都是萬衆矚目的焦點。潮水般湧過來的人，只讓他無趣。這種虛情假意的熱鬧，還不如一片寂靜。
葉笙喜歡黑暗，喜歡孤僻的環境，懶得跟人打交道。
但荒唐的是，寧微塵為數不多體會到的熱鬧，都是發生在葉笙身邊。
待在葉笙身邊的人，無論是好人還是壞人，總會不由自主露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
像是一種神奇的魔力。
淮城再遇時，洛興言坐在秦家主宅，難以置信：“我從耶路撒冷回來是為了看這種豪門狗血劇情的嗎？!”
寧微塵當時也氣到發笑，用一個“豔遇”的借口，暗示衆人他們有孩子，把葉笙徹底綁在了自己身邊。
明明當時沒什麽記憶，也不打算在淮城多待。結果又不由自主把人攬到自己羽翼下。
他異端帝國幕後的執棋人，故事大王的計劃只是複活【災難】的一環，論重要也還不到讓他插手的程度。可寧微塵就是留了下來，甚至以學生的身份，入讀淮安大學。
只要不接觸到蝶島。他可以給葉笙想要的一切保護，用他寧家繼承人的身份，給予葉笙財富，用他第一版主的身份，給予葉笙權勢、力量。
只要不接觸到蝶島。
寧微塵知道自己在人類社會的一切優勢。身份，地位，長相，能力。他都一清二楚，并且極擅于運用。
葉笙一直在鬼屋打工，他還可以每天定時定點，按時接愛人下班一輩子。
但葉笙不可能放棄真相的。
【神明禁區】的長桌盡頭，寧微塵手指拿起第一枝百合花時，就已經看到了【春之鐘】的結局。
命運紡錘破土的最後三秒。他想，讓一切停留此刻也挺好的。
可到底還是，舍不得。
葉笙小時候和【靈商】在陰山相依為命，一切結束後，打算給他送終。
老頭還沒死，就先把自己的墓穴給定下了。
“等我死後，你把我的骨灰一半灑在海上，一半灑在山上。海就是弗麗嘉港的舊址，山嗎？”老頭想了想，喝了口水，說：“山就選攀緣山吧。”
葉笙淡淡道：“攀緣山，你出生的地方嗎？”
老頭瞪眼：“知道還問！”
【靈商】太久沒有回去，也不知道攀緣山現在成了什麽樣，于是讓葉笙先去給他探探風水。
攀緣山就在淮城的隔壁，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葉笙幹脆夜晚開車過去。
寧微塵處理完寧家的事，也跟着他去，當是個假期。
現在是寒假，攀緣山非常熱鬧。這裏是個着名的旅游景點，山上的同心寺，更是全國聞名的求姻緣聖地。把車開到山腳下，葉笙擡頭，首先看到的是，攀緣山上如玉帶環繞的山霧岚氣。
傳聞裏，在同心寺求到的鎖，會徹底鎖住兩人的心，從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喜怒哀樂同擔。
葉笙後面了解到，這不是謠言。因為早期攀緣山上有個叫【噬心】的B級異端，屬于第六版塊。情侶到這裏，求得不是姻緣，而是詛咒。人心易變，只要他們從佳偶變怨侶，就會成為【噬心】的盤中餐。
真相荒誕血腥，但卻被人口口相傳，成為佳話。
葉笙對爬山沒興趣,寧微塵卻在看同心寺的攻略。
葉笙驚訝：“你看這個幹什麽？”
寧微塵：“挺有意思的，不是嗎？”
葉笙搖頭。
他一想到變态的【傳教士】，就對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沒有一點期待。
上山的途中，葉笙和寧微塵遇到了很多搭讪的人。
後面，寧微塵幹脆牽着葉笙的手走，表明情侶身份。
攀緣山高兩千米，山峰陡峭，道路險峻。臺階九十度挂在絕壁上，遠望像是一條連天的線。
很多人走到半山腰就已經氣喘籲籲，拄着登山杖臉色通紅。
可是寧微塵和葉笙卻沒有半點不适，一邊走還一邊貼耳聊天。
葉笙用手機拍照取景，發給老頭。走到山頂同心寺，入眼先是一棵巨大的枯樹，上面挂滿了紅色的祈福帶，墜着小鈴铛，被風一吹，就響個不停，同心鎖密密麻麻地挂在護欄鐵鏈上。
旁邊有很多商販在賣香，賣花。
許多情侶登上攀緣山，會選擇在這裏告白。
“等我一下。”寧微塵跟葉笙說。
葉笙要給【靈商】拍照，點點頭。等他拍完，轉頭，往前走，發現寧微塵居然蹲在地上，在和一個花販挑花。
原本生意凄清的老奶奶，瞬間因為他引來一波圍觀。
不少人都在激動地竊竊私語。葉笙站在人群外，在山風雲海裏，望着和老奶奶交流的寧微塵，一時間有些想笑。
在淮城的時候，他就知道寧微塵很擅長和人打交道。後面進入異能者世界，寧微塵不再展現這些無足輕重的東西，葉笙也就忘了。
老奶奶對他很有好感，于是問：“小夥子，是送給愛人嗎？”
“嗯。”
“打算表白？”
寧微塵笑了下，搖頭，他擡起手來，跟老奶奶展示了一下戒指：“只是送他個禮物而已，我們已經結婚了。”
“哇！”
圍觀的人一陣嘩然。
老奶奶将玫瑰包好，做成花束遞給他，真心地祝福說：“恭喜。”
“謝謝。”寧微塵拿着花站起來。
葉笙看着他拿花向自己走來。
山頂上，所有人都在圍觀這一對情侶，不少人壓低着聲音激動聊天，難掩驚豔。
“我上山的時候就看到他們了，怎麽樣！怎麽樣！是不是很般配！”
“般配！般配！”
葉笙接過花說：“怎麽想着送我玫瑰？”
他發現自己最近笑的次數有些多。
寧微塵：“婚禮上新娘都需要一束捧花。”
“嗯？”葉笙有些疑惑。
寧微塵進了同心寺，按照攻略，拿了個刻有他和葉笙名字的同心鎖，但他沒有鎖在護欄上。他跟小和尚說了什麽，馬上小和尚帶着主持走了過來。主持領着他們去了一個地方，是寺廟一扇沒對任何人打開的門。
葉笙跨過早就有些破損的青石臺階，擡頭看了下。這裏沒被翻修前，就是知名的古建築。重彩朱漆，佛剎威嚴，旁邊古松盤桓，被歲月落了點灰。一扇木門出現在綠植掩映牆門間，門栓腐爛，甚至結了些蛛網。
“這後面是什麽？”葉笙道。
寧微塵說：“是月老廟，幾千年前傳下來的，後面因為同心寺太出名，反而讓它冷落了。”
葉笙：“你要跟月老許願？”
寧微塵：“不是許願。是還願。”
葉笙更疑惑了：“嗯？”
推開這扇門，凜冽長風穿過千仞山巒，撲面而來。
天氣預報說下午會有小雪，中午剛過，現在就已經有落雪的預兆了。留傳千年的月老廟，很小也很破，村民就只在山壁上鑿了個小小的洞。放尊土像，再擺上點香火，就算求姻緣。
葉笙原本還不知道寧微塵要幹什麽，可轉頭，看到那道接連攀緣山和對岸絕壁的懸橋時，就知曉了。
這裏一座山比一座山險。攀緣山對岸的山危險到根本不可能開發，古人留下的棧道懸橋，也就随之荒廢。
懸橋上的木頭掉得七七八八，只剩幾根孤繩在風雪中搖曳。
寧微塵說：“我來這裏求婚。”
葉笙笑道：“因為夜哭古村裏我許的願望？”
寧微塵望向他：“霜雪以為期的意思是，等到天上落雪的時候，我就過來娶你。當初拉着你私奔，可不算赴約。”
寧微塵輕笑說：“笙笙，現在我來娶你了。”
葉笙也沒忍住揚起嘴角。
“原來這才是你的目的。”
不過他不打算接受。
葉笙看他一眼，開口說：“我做了個夢，夢裏先求婚的也是你。”
“可這是我許的願，按理來說，不該由我來還願嗎。”
葉笙的手指很漂亮，掌心卻布滿了薄薄的繭，比起拿花，更适合拿槍。
他把手裏的玫瑰捧花，遞給寧微塵，眼眸裏浮現出一些認真的笑意。
這次，換他來求婚。
上輩子，世娛城的硝煙烈火裏，他閉眼，接受寧微塵的吻。這一世重逢，也是寧微塵看似輕佻實則強勢，先把他綁在身邊。無論前世今生，好像主動的都是寧微塵。
葉笙一直都是那個被動的，高高在上的冷酷執政官。
可是真的嗎？
他們是彼此的初戀啊。
九歲就認識。葉笙在舊蝶島，還沒長大便已經把寧微塵圈到了自己的保護範圍內。
喜歡一個人，真的會做出很多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瘋狂舉動。
葉笙也沒想過，自己會有向人求婚的一天。
他每個字都說的很清晰，像他當初許願那般虔誠。“寧微塵，你願意做我的伴侶嗎。”
山海間，葉笙說。
“從今以後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富有還是貧窮，健康還是疾病，我們都将在一起。”
“我會永遠愛你，尊重你，保護你，直到生命盡頭。”
他很不擅長告白，更別說求婚，于是全抄的寧微塵的臺詞。
可他說的很認真，寧微塵也聽的很認真。
寧微塵沒有接過玫瑰花，而是抓住了葉笙握花的手。兩人拿着同一束捧花，寧微塵吻在葉笙的唇上，眼睛含笑，眼眶卻紅了，聲音發抖。
“願意，當然願意。”
“怎麽能不願意。”
三個願意都無法表達內心的情感。
寧微塵把葉笙抱入懷中，呼吸滾燙。不知是雪還是淚，落到了葉笙的臉上。
葉笙一時間也心頭顫抖，唇角噙笑，回吻他的愛人。
——神明在上，我有一個特別喜歡的人。
我想和他結為夫妻，在落雪時分。
喜歡了兩輩子的，特別喜歡的人。
——願意嫁給我嗎親愛的。
——為什麽不是娶？
——都一樣，願意嗎？
選擇我做你的伴侶。從今以後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富有還是貧窮，健康還是疾病，我們都将在一起。
“我會永遠愛你，尊重你，保護你，直到生命盡頭。”
霜雪為期，山海為證。
唉寫這章哭了好多次，改下作話，不想說再見了，就當他們的故事在另一個世界一直延續吧。
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