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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1 第 261 章
    再往上走一段就能看到一座飛檐鬥拱的牌樓, 上書三個大字:天河園。
    此處是一座公墓陵園,因與海上雲臺山挨着,又有烈士紀念碑, 許多本地人便會在節假日帶着小朋友來逛逛,寓教于樂。
    這不, 一大家子有老有少的,提着瓜果花籃的魚貫上來了, 拉拉雜雜的十幾個人。他們中年齡最大的有七八十, 還須人攙扶着,年齡最小的有七八歲,蹦蹦跳跳地問家長:“媽媽,我們是先去烈士紀念碑?還是先去看爸爸啊?”
    “先去看爸爸, 爸爸也是烈士啊。”女子道, 溫柔地給小孩擦了擦額上的汗, “熱不熱?一會兒見了爸爸要說什麽?”
    小男孩大聲道:“說我長高了!有一米二了!”親戚們紛紛誇獎他。
    肖少華護着李秀給人讓了道,女子含笑致意感謝,與他們擦身而過。
    李秀正感慨道:“時間過得真快呀……”
    小朋友驀地回首大喊了一句:“奶奶早上好!”
    童聲嘹亮, 惹得路人皆忍俊不禁。
    “诶,诶。”李秀笑着擺手,“好,早上好。”
    待這家人走遠後, 她搭着肖少華的胳膊, 往大門處又走了幾米便找了個石墩坐下了。肖少華問:“歇會兒?”
    “唔,腿酸。”李秀放下包落座, 捶了錘自己的小腿肚, 微微喘氣, “年紀大了, 體力不行了。”
    從山下到這兒,一般要個二十分鐘,但他倆一路走走停停,愣是走了快四十分鐘。肖少華看了看時間,快七點了:“媽,你早餐想吃點什麽?”
    “來個包子吧,”李秀也看到了那邊的小商鋪,“茶雞蛋,一杯豆漿。”
    “好。”肖少華應道,往過走去。李秀拉住他的手:“再來兩束花,要紅色的。”
    “紅菊花?”肖少華看着那邊一牆的黃白相間,寥寥幾籃混色,“行。”解鎖手機屏幕,打開外賣軟件,打算直接訂上兩束送來。
    果然到了那店裏,老板堅決不肯拆混色,肖少華也沒為難人,先拎了早餐回去,順道給趙明軒發了條短消息,問他祭祖如何了。發完一看李秀正怔怔望着遠山,不知是想起了什麽,他把早餐放她手邊:“媽,你的。”
    李秀回過神:“啊?好,”見他兩手空空,“花呢?”
    “等一會兒送來。”肖少華坐到一旁,拆出一杯南瓜粥,插上吸管,“你前面說到火焰王子成了真言國的王,這之後呢?宣烨又說了什麽?”
    “這之後的……”李秀停頓了幾秒,像是努力回憶了半天,又放棄了,“其實我記不大清楚了。”
    “時隔已久,忘了也正常,”肖少華安慰她道,“你就先把不記得的都跳過去,什麽時候想起來了再補充?”
    “嗯……也好,”李秀給他先打了個預防針,“那接下來,媽要是說得颠三倒四的,你可不許拆臺。”
    肖少華笑了:“媽你只管說,我只管聽。”
    李秀拍了記他手臂:“說到哪兒了來着?……算了、算了,先說說他們之後怎麽過的吧……”
    季文淑感覺自己是倒了大黴了。
    明明她回去後的第一時間就跟鐘信報備了:真言國,矯行國,火焰王子。
    明明距離她結束跟宣烨的對話還不到十五分鐘!
    結果,她就是死活想不起,宣烨還對她說過真言國的啥了。
    在鐘信點擊了開始錄音後,自信滿滿的季文淑偵查員對着屏幕上一閃一閃的小紅點,一開口就卡殼了。
    想她去年還是速記課的前三名,複述一個童話故事那不是信手拈來?尤其她還打算分飾兩角,把她跟宣烨當時的對話整個從頭到尾重現一遍,最大程度還原現場,以避免她主觀因素的影響。
    沒承想她才起了個頭:“從前有個國家叫真言國,不在天上、不在地下,尋常人都看不見它……不對,宣烨不是這麽說的。”
    卡殼了五分鐘,季文淑放棄了:“算了、算了,他講故事可文绉绉的了,好多古裏古氣的形容哦,不得行,我還是自己總結得了。”
    鐘信表示沒問題,您繼續。
    季文淑就繼續了:“真言國這個國家挺特別的,那裏的人都不會撒謊。為啥子咧?因為他們能互相讀心。就是你想啥我知道,我想啥你也知道,那還撒個屁的謊啊,于是大家都變得很誠實了。”
    “然後他們老國王有一天要挂球了,要選個新王,就選了十來個繼承人吧,九龍奪嫡你知道不?”她問搭檔,後者點點頭。
    “就跟那差不多,養蠱吧,”季文淑省一略二,“養到一個叫矯行國的地方去了。那個國家也挺瓜的,就是愛撒謊……跟我們這頭好像差不多?呸呸,反正火焰王子打贏了,最後回去繼承皇位了。”
    她說完,鐘信等了兩分鐘:“沒了?”
    季文淑點頭。
    鐘信難以置信:“宣烨跟你說了四十分鐘,就說了個這?”
    “當然不是!”季文淑義正嚴詞地辯駁,“首先,沒有四十分鐘,我走過去都有十分鐘了,他最多也就講了三十分鐘。再然後,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他好多文绉绉的描述都被我去掉了。”
    鐘信:“……”
    面對搭檔無語的眼神,季文淑也覺得自己這工作沒做好,就又掙紮了五分鐘:
    “呃……不對,不是十來個繼承人,是七個,有個大祭司,乘船去他們一個什麽湖,打撈了七顆種子,其中一顆種子就給火焰王子了。”
    鐘信:“沒了?”
    季文淑絞盡腦汁,靈光一閃:“……啊對了,其實火焰王子剛到矯行國的時候,可讨厭那裏的人了,但後來又跟他們交上了朋友,對對,兩國是敵對的來着!所以火焰王子以為自己沒戲了,沒想到最後他靠着跟矯行人的友誼當上真言國的國王了!”
    鐘信:“……宣烨就跟你說了這?”
    季文淑真是一滴都擠不出來了:“大差不差吧。”
    她也是完全不懂自己的腦子怎麽了,明明她還記得宣烨blabla說了一大段,明明她還記得對方在描述時的神情,明明她還記得自己當時的感受和心情,她還記得由此而生的困惑與驚詫,然而——
    許多話到了嘴邊,突然就消失了。
    那是事件與事件之間的關聯邏輯,亦是銜接兩個關鍵點之間的那段橋梁,突然地被人抽走了。
    迫得她不得不用自己的直接理解去現場重構,好歹将尚且記得的片段,揉成了看起來還湊合的故事。
    鐘信道:“好吧。”沒再繼續為難她,停止了錄音。
    見搭檔這樣,季文淑又心虛又慚愧又沮喪:“早知道我就當時偷偷錄音了。”
    鐘信卻不這麽認為:“你當時沒偷錄是對的,宣烨面前你但凡起點小心思,可能我們連這些都聽不到了。”
    季文淑忐忑:“那我說的這些……是有用的嗎?”
    鐘信打開文檔給明天的彙報補寫內容:“說不好,先交上去再說。”
    幾天後批複到了:做得很好,順其自然。
    于是季文淑也就順其自然地,将宣烨與此事一同抛到了腦後,開開心心地幹起了她的山區支教副業——教阿奶寫字,教小孩讀書。
    ……
    一場秋雨一場寒。
    臘福村的氣溫很快就跌到了十幾度。
    興許是他們在這兒住的也夠久了,有三個月了;興許是季文淑時不時跑去教人讀書寫字,叫人認識了;興許是鐘信最近老幫人秋收水稻,跟人混熟了,總歸他們與這一村子的村民迅速地熱乎了起來。
    兩人走到村裏,一個被喊:“小于老師。”一個被叫:“呂大哥。”幾個去鎮上賣貨的大爺大媽,順道把他們網購的冬衣、棉被、取暖器給捎了回來——這小山村沒通快遞,最近的站點在鎮裏。還帶了一幹子小朋友追問:
    “什麽時候生娃娃?”“對呀對呀!要快點生娃娃呀!”
    季文淑瀑布汗顏,險些忘了她跟鐘信還在扮夫妻。
    宣烨自然還是要繼續監視的,不過季文淑沒啥逮人的幹勁了,鐘信仍是謹慎為上,敵不動、我不動。于是兩人也就每天架個望遠鏡,開個監控,得空去維護下監測精神力波動的設備,沒壞就行,例行公事、按時彙報。
    對面是個假人,這邊裝裝樣子,雙方心照不宣、互不幹涉,倒也有了幾分配合的默契。
    只不過,每次遇到宣烨,季文淑都還會問一嘴真言國的後續:“那然後呢?火焰王子還活着嗎?”“那然後呢?真言國和矯行國還打架嗎?”
    她也不管那是個真人還是假人,先問了再說。對方要是不搭理她,跑了,季文淑也無所謂,回去吃飯教書,跟鐘信耍朋友。對方要是願意答上兩句,那敢情好,她立馬高高興興地聽了,聽完回去立馬讓鐘信錄音,颠三倒四說一段上報,這不,彙報的材料又有了?她可不是沒幹活啊!
    這般搞着,總讓她感覺自己是個佛系追連載的讀者,而宣烨則是一名随緣更新的作者,心情好了更兩段,心情不好了直接玩消失。虧得五次偶遇裏,總有兩次對方願意說的,這斷斷續續的,竟也叫她把真言國和火焰王子的後續追了個七七八八。
    火焰王子,不,現在應該稱作“真言國國王”了。
    新王登基,老王自是已然退位了。
    真言國雖不是血緣繼承制,王位卻也是終身的。正如每一位新王繼任時,都需要進入靈思湖的悉知蓮心中,聆聽所有先祖們的教誨,繼承他們所有的知識與記憶;正如每一任老王卸任時,生前所有的體悟與經歷,也會沿着地下靈脈、順着水流,回到靈思湖裏,彙入無際的湖水。
    如此,便使得真言國的思想代代相連,傳承不斷。
    登基後,火焰王子的容貌定格了。就像老國王生前那般,停留在了他最為年富力強的時候。
    同時,他得到了一項權柄:
    掌管真言國的所有奇境。
    通常而言,一個奇境的所有者就是它的發起者。盡管所謂“奇境”,不過就是現實世界的一個鏡像複制,奇境內所有發生的事情,只要不到最後真正降臨,無論如何,也就是一種模拟情境。
    但對于奇境內的所有人,奇境的所有者就是這個小世界的神。
    神說,要有光,奇境內就會有了光。
    神說,天譴将至,萬物滅絕,奇境內就會迎來末日。
    祂們,可以對自己發起的奇境做出任意的事情,嘗試任意的可能。
    ——只要在國王的許可之下。
    是的,這就是這項權柄的意義。
    因為運行奇境是需要算力的,越是順其自然,消耗越少,越是人為幹預,消耗越多。一個違背事物發展規律的奇境,生長到崩毀,不僅無法降臨現世,甚至會造成巨大浪費。而現今的真言國,那算力又是相當有限。
    為了保障每一份算力都不被浪費,火焰王子作為王,必須要為每個奇境設置不同的指标、不同的條件,強制奇境的所有者僅能做有限的幹預,有時又需要視情況,強行停止或合并一些奇境。
    總歸,是為了達到他從悉知蓮心中,聆聽到的,那個代代相傳的,最偉大的目的——
    應對真言國第二次毀滅的解法。
    “啊?”季文淑聽得懵了一秒,“真言國咋個就沒了?還能毀滅個兩次?”
    “對,”宣烨點點頭,随手撚起桌上一顆炒熟的洋辣子,撚碎外殼扔進嘴裏吃了,“真言國的第一次毀滅在一億年前。那時他們通過奇境,做了一個時效性長達1.25億年的大預言。預言中包含了真言國的第一次毀滅,與應對其的解法。可惜的是,他們尚未算出應對第二次的解法,就在第八千萬年時被毀滅了。”
    “……”季文淑感覺自己已經不是在聽科幻,而是在聽神話了,“呃,等等,那毀滅不就沒了?……怎麽還有第二次毀滅啊?”
    他倆現在在阿奶的茶莊院子裏唠嗑。季文淑腳早好了,此時是能蹦能跳,抱了個菜籃子來喂雞,沒承想恰好撞上了個來蹭吃蹭喝的向導,阿奶就給他們用薄荷葉炒了盤洋辣子,溜溜達達地去尋她的老姊妹聊天了。
    別看是種蟲子,這洋辣子的味道着實不錯,外殼跟個瓜子似的,剝出來胖乎乎的跟個果仁似的,一口酥嫩,微辣鮮甜得像蟹黃。宣烨磕了幾顆,心情頗佳,就多解釋了幾句:
    “這是因為真言國得了應對第一次毀滅的解法,就僥幸留下了一顆文明的種子。這種子呢,孤伶伶地在星海中漂泊了四千來萬年,方找到了第二個家園,得以重建文明……”
    現在距離第二次毀滅,僅剩下了八百年。
    而這也是上一次大預言僅剩的有效時間。
    若是不能在此之前得出應對第二次毀滅的解法,那麽這一次毀滅對于真言國将是無解的、徹底的滅頂之災。
    到時候別管什麽矯行國,或第二家園了,誰都不會存在了。
    大自然将連一顆種子都不會給他們留下了。
    于是,在坐上王位的那一刻,火焰王子就明白了——
    為什麽獲選的是他,而不是其他人。
    要想得出應對第二次毀滅的解法,首先得做出一個長達千年的奇境,這樣方能來到大預言所指的毀滅節點,再針對它,做出不同解法的分支,超越它,看到解法所對應的未來。
    然而迄今為止,由于這第二家園算力不足的原因,他們的奇境,從重建伊始,竟一次都未能延續超過五百年。
    大多數的,多則百年,少則十年,毀于天災人禍,不一一而論。
    他是唯一一個,做出了超過五百年奇境的參選者。
    這令大祭司看到了一絲真言國存續的曙光。
    由此開始,不論他要做什麽,他想做什麽,真言國上下都會全力配合。
    億萬生靈的重量,至此壓在了火焰王子的肩上。
    “你說這真言國的人,”說着說着,李秀忽然問道,“為什麽不告訴矯行國的人,世界要毀滅了呢?要是說了的話,兩國一起合作,齊心協力共渡難關多好?”
    既是她問了,肖少華只好答了:“因為沒意義。”
    “啊?”李秀沒想到他會這麽說,瞪大了眼,“這怎麽說?”
    “媽,你剛剛也說了,他們搞這奇境就跟做實驗一樣,大大小小的,搞了不知多少次,”肖少華道,見李秀點點頭,“那你認為,真言國的那麽多個奇境當中,他們會沒試過這個麽?”
    “啊這……”李秀一下便沉默了。同時也想到了肖少華未說出口的後半句:
    那樣的未來,應當是在百年內就毀滅了。
    “……為什麽會這樣呢?”她輕聲問道。
    “若是想要讓矯行國的人努力,就不能設置過遠的目标。”肖少華道,順手扔了喝空粥的塑料杯,“‘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別說矯行國的人了,你看看我們,你覺得,要是我們有一天被宣布‘八百年後,地球沒了,世界毀滅’,你的感受是什麽?”
    “……關我屁事。”李秀很誠實地答了。
    “哈哈哈哈,”肖少華大笑,令她也跟着笑了一陣,“此外,”他又問,“我還有一個問題。不知媽你發現沒,宣烨提到了真言國的算力有限?”
    李秀“嗯”了聲。
    “那麽,我有一個假設,”他強調道,“假設真言國為了能做出一個達到千年的奇境,不得不把大部分矯行國的人變成‘電池’、‘充電器’,給他們的奇境提供算力。假設你是一個矯行人,你可願意?”
    “……就像天元門想對我們做的那樣?”李秀看着他問。
    她也是看了新聞的,并不是一無所知。
    肖少華與她目光相對,不避不讓:“對。”
    “那還是一起死吧!”李秀毫不客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