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数学出现、物理出现,它们像被前人不断燃尽生命也要加固完整的石桥,用抽象逻辑概念连接起无尽具象与虚无,让人们得以有机会了解到这个世界本来的面貌。
    而这些愿意点燃生命照亮后世的人,无论身处人类文明中的哪一条悠长河流,在试图掌握宇宙真理的科学面前,绝不会否认任何他人在历史洪流中的丰功与璀璨。
    只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本身就已足够了不起。
    一弦星也与结城次郎正立于大厅中央,每时每刻都有嬉笑打闹的游客从他们的眼前倏然而过。
    可二人站在此刻的这片土地之上,呼吸着这里结满无尽崇高的历史气息,表情肃然而宁静。
    “所以,我想好了。”片刻的相互静默间,少年忽然这么说。
    一弦星也看向他,次郎脸上挂着少见的笑意,“既然你送了我一个故事,那我也该回你一个,才不失我们男人的风度。”
    一弦星也笑笑,“愿意聆听,荣幸之至。”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昨天夜里,我忽然想起来,在我很小的时候,有过那么一段时间特别想要商场橱窗里的一个变形金刚,但那个时候,家里不给我零用钱,怕我偷偷去报名参加奥数比赛,而且,男孩子开口要钱买玩具这种事,咳,你懂。”
    她体贴笑着带过,“然后呢?”
    “然后我就一直安慰自己,很快我就长大了,等我长大了,这种玩具,我就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所以后来,他真的忍住,再没去看过一眼那个玩具。
    直到有一天他陪同学去买教辅,发现,不仅那个变形金刚,连那家玩具店都再也找寻不见。
    尽管多年过去,可那一刻,当他站在人流如织的商场中,望着曾经的触手可及终于成为最终的遥不可及,他才发现,心脏某处的空洞的确无法被借口那种东西所填满。
    他说,“你要是问我,我为什么那么想要那个变形金刚,我的确回答不上来。”
    就像你询问一个打网球的人,为什么他要拿起球拍,他或许只能告诉你,拿起了就放不下了。
    也像你询问一个仰望星空的人,为什么不停止仰望,她也只能告诉你,太过美丽而想去探寻。
    人们往往不知道心中的热爱因何而开始,但却一定会在产生放弃的念头时,为自己的犹豫和逃避填补上无数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等我长大了,就不想要了。
    ——因为要照顾父母的情绪,我真的可以选择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哲学。
    ——我将在这样的平淡宁静中,不再过多承受死亡的阴影与分别的苦楚。
    因为这些,他曾不断说服自己:曾经我那么那么想要的、想要靠近的数学,我是真的真的,可以不要了。
    “但是,真的可以就这样不要了吗?”他说。
    玩具的空洞尚且可以用长大后的二次寻找进行填补,可梦想的空洞一旦发生,他将再也不会拥有第二个人生用来追补。
    “因为担心现实,而把真实的愿望藏在心底,直至腐烂、消逝,却还要在未来的某一天自欺欺人地说:啊,我那可是因为更加重要的我的爸爸妈妈。”
    次郎的声音清晰平静,“我觉得不行。”
    他的手指向高远的红砖金顶,“我还是想要像那些人一样,去看看那片浩如烟海的宇宙真理。”
    *
    后来,一弦星也只记得,在瑞典那个游客鼎盛的傍晚,梅拉伦湖畔的市政厅里,她独自凝视着那片高远的红砖金顶望了许久。
    成队的人群与她迎面相对,又擦肩离去,独留她一人遗世独立于偌大的厅中,让她只是觉得,在这个漫长人生中最不起眼的傍晚时分,铺陈在她脚下的却是两条截然不同的漫漫人生归途。
    她不知道自己还应该站在这样一个分叉路口多久才能获得勇气,如次郎一般勇敢踏出向前的那一步。
    直到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着日本东京,心中升起暖意,她连忙接起电话,听筒那端即刻传来两位老年人的幼稚打闹声。
    “是我先拿的电话,我先讲!”
    “你拿到的电话又怎样?女儿的号码都记不全,还是我拨的,我先!”
    听了一会儿,一弦星也笑着轻声开口,“女士优先,还是琴子女士先吧。”
    女人温柔得意的声音覆盖而来,“星也啊,雪乃说你今天没给他发位置,是怎么了吗?”
    一弦星也才反应过来,啊,她忘记了。
    “没什么,抱歉,你和阳里先生还好吗?我不在家有好好吃饭吗?老年人了,要少吃零食,手机也要少玩,对眼睛不好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