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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喜欢吗?”
    芙姝嘴巴一张一合,许久都未回过神来。
    最后,她颤抖着伸出手将他搂紧,手掌覆在他的耳边,掌心透出融融柔和的白光。
    “我喜欢。”她笑着对他说。
    我喜欢。
    这是妙寂此生听到最清晰,最笃定的一句话。
    “你先放开我,我想欣赏一下。”她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妙寂即刻将她放开了。
    芙姝一会儿捧着那颗心,看看他,又看看心,由此往复,她听见自己开口道:“谢谢你,但我只要想一朵这样的花,不能再有第二朵了。”
    妙寂沉默下来,知道她在赶尽杀绝。
    她唇角的笑仍挂在面上,眉眼弯起:“你答应我好不好?”
    妙寂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应允道:“好。”
    他答应下来,芙姝感觉手上的东西分量瞬间变重了许多。
    接下来她要面临一个决定,毁了它,还是将它留下来?留下它,若是再复生,或者再被有心人利用,又该如何是好?
    她无法再承担更多的意外与风险了。
    夜凉如水,少女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垂下眼帘,神情安适地捧着一颗人心,唇角微微弯起,如一尊菩萨般慈悲。
    第90章 第九十章终章(上)
    慈悯的菩萨捧起那颗心,一点一点地将它吞吃入腹。
    她总以为自己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自己已经可以接受很多东西了,但最终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入嘴第一口,浓腻的血液便从心脏里溅满口腔,喉口不断痉挛地挤压喉管,排斥异物的侵入,她狼狈地开始一阵阵地干呕,一股股又腥又咸的鲜红的血沫顺着嘴角蜿蜒至前胸,打湿她的衣襟。她无法咀嚼,一咀嚼便吐得更厉害,眼前发白。
    似乎五脏六腑都在提醒她,吃不下,莫要再白费气力。
    可是她不能,她不能吃不下。
    她深深地呼吸,一点一点艰难地将其吞咽 。清寂的室内响起一阵阵的干呕声,混合着喉腔黏腻的吞咽声。过了许久,她用袖子勉强擦擦嘴角的血,抬起疲累的双眸,捂着腹部对他笑道:“看,你的心如今在我这里了。”
    妙寂望进她深深的眼底,那深处蕴着连他也看不明白的疯狂。
    看着她一点点将他所献的心脏吞吃殆尽,他有点想哭,又有些想笑,力量的流失令他心下无比惊慌,排山倒海的绝望与无助淹没了他,最后,又被她一句话通通化为令人颤栗的欢愉,他抱着她,浑身颤抖,呼吸不定地喘息。
    妙寂贪婪地嗅闻她身上的气味,芙姝又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
    “我很喜欢,谢谢你。”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呈现出浓丽的血红色,声音有点晦涩,语调嘶哑。
    在这一刻,他忽然得到了救赎。
    她是多么地包容,包容他的一切苦痛,一切愤恨,一切怨念,执念,这让妙寂忍不住哭出来了,他眼眶通红,目眦欲裂,眼泪慌不择路地从眼内涌出,又被她温柔地擦拭。
    他哆哆嗦嗦地捧起她的面颊,虔诚地吻过她面上每一寸肌肤。
    芙姝终于肯赋予他爱她的权利,他现在是个很幸福的人了。
    *
    某个月初的清晨,芙姝从榻上醒来,发现窗外枝头发了新蕊。
    和煦的日光打下来,正好打在身旁之人衰惫的面上。
    自妙寂剜心后又过数月,阎浮提的禁制一点点衰弱,芙姝的能力一点点复苏,她如今已经能感受到很多东西了。
    例如春生秋杀,万物枯荣,日陵月替。例如,她身侧正躺着一截无法再逢春的枯木。
    似乎世上所有事情都在变好,百废俱兴,树枝的稍尖上,还余有融融细雪,被日头光照着,化成露珠,将挂不挂地垂在那处。她忽然觉得他与这雪很像,雪最怕有晴,他亦如此。
    她伸出微冰的手,抚上他的面,妙寂即刻便醒了,眼眯将头偏过蹭她的手。柔软的藏蓝发丝在指间缝隙里流淌,她开口道:“今日醒得这么早?”
    妙寂才直起身,心口处又渗了些血。
    那处心口被他自己用法器堵住了,时常渗血,至死都无法再愈合。
    “累的话再睡会吧,无妨,我在此处守着你。”她的声音柔软而温暖,带着些惫懒的哑。
    男人摇摇头:“需得起来办公,他们等本座等了很久。”
    “那我与你一起去。”
    她最后一个目标是挑起阎浮提的内乱,然后趁乱一网打尽。如今阎浮提内部里有关她身份的矛盾越发尖锐,若妙寂再与她一起去见大臣,估计他们当场就气得要吐血了。
    妙寂看也没看她便说好,穿了衣自己下床洗漱,最后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有些恍惚:“能否替本座化个妆?本座不想这个模样被他们发觉。”
    芙姝笑笑,即刻穿了罗袜下床。其实妙寂自己也会化,但是他就想要多被她触碰一下。
    她的面庞在他眼前无限放大,妙寂安心地闭起眼。
    “听说在你这边丑人仅不得做官,还无法皈依,还好你生得漂亮。”芙姝在他额上亲了一口。
    妙寂很开心地勾起嘴角:“那是我漂亮些,还是那些人漂亮些?”
    芙姝不说话了。
    他日复一日变得粘人,有时候在榻上做那事时,也要莫名其妙来上一句:“分明是本座让你舒服,你为何一直念着他?”
    芙姝被他几双手弄得软成一滩水,呜咽着说不清话:“都是妙寂……并无不同!”
    都是你,并无不同。
    她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本座不信。”他顶撞得发了狠,芙姝只顾着低低地喊,最终咬着他的肩泄了数次。
    芙姝不说话,他便用手撑开她的口,指尖碾弄唇舌:“说喜欢妙寂。”
    她摇着头,迷乱道:“唔……喜欢你。”
    他不知道她说的话几分真心假意,只知道在某些夜里,她会一个人坐起来,坐在廊外默默地哭。两行浸透了月光的泪在无人的夜里悄然滑落,顺着面颊滑入脖颈深处。先前她一直以云淡风轻的面目,大海般宽敞的心胸接纳他所有的怪异与狼狈,亦从未同他道过一声苦,日子久了,他便以为她永远能保持这样的热情。可是他再一次想错了。
    原本他用劣质一些的法器堵住那处心口,再让她多陪他几日,可这样的情况见得多了,妙寂最终还是让弥空寻了最好的法器来。
    这样她就能快些回家,也不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了。
    *
    某月中旬。
    今日时和气清,对于芙姝来说,这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春日。
    佛塔外十分寂静,似乎酝酿着某些大事。她坐在案旁,为自己的传记落下最后一笔。
    屋外忽然传来纷杳的脚步声,她搁下羊毫,无声地紧了紧腰间的佩剑。
    那道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敲了敲门。
    “在吗?”
    一个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声音响起,弥空来了。
    握在剑鞘上的手松开了。
    芙姝开了门,二人坐在屋内相谈。
    弥空化出一个大盒子,里头装着一些发旧的暗黄纸片,是芙姝曾经对妙寂表心意时的东西,几百年前的东西,亏他还能留到现在。其中比较令她惊讶的是,她曾经绣的失败的那一堆香囊,亦全都被他收起来了。有的拆了针线补过,有的多了一些图案,看完,芙姝沉寂许久的心绪快了几分。
    “师尊以为他没有份,自己别扭了好一阵呢,到最后也不敢问你,只一个人将这些东西收起来。”
    闻言,眼前女子的眼里果然落了些笑意。弥空犹豫地望着她:“看了这些,你可还舍得?”
    芙姝道:“舍得啊,你如今给我看这些,代表着你分明知道,我舍得。”
    人生的路都是要自己走完的,世间所有事物都只能陪她一时,停留一时,她已经在原地陪了他那么久,现下她要向前走了,她不想再沉溺于这样的荒谬里了。无论是尸毗王还是妙寂,无论情感多么深重,也掩饰不掉劣质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