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优等生旅行还包括一场与友谊学校的交流会,因而伦敦之行将占据他们的大部分时间。活动安排在第二天早上,此刻正值黄昏,分完房间后带队老师让大家回去休息。奈何这群人在飞机上折腾了半天,大多七荤八素地睡了一会儿,此刻个个双眼放光、精神抖擞,时差还没倒过来,不像是长途跋涉后风尘仆仆的远客。
    真纪显然是其中一员。她拿着从老师手中领到的房号,正打算和新室友好好相处混个脸熟,晚上可以顺便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谈理想,站在房门外轻轻哼着歌颇有几分放飞自我的味道,忽然就听见身后响起旅行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
    「请问,这里是1047吗?」
    她后退一步,露出被自己挡住的门牌号,轻声嗯了一句,抬头看着新室友的脸。
    心头一下子冒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句话,不知是从哪里读到的,却格外贴切。
    她叹了一口气,觉得也许今晚自己真的要睡不着了。
    因为眼前这个和她打招呼的人,恰恰是她此刻最不愿意见到的,花崎葵。
    他们一前一后进了房间,日影的行李少,回头问花崎要不要帮你拿袋子,她笑着说谢谢你,还是我自己来吧。
    日影没有动,目光在她被勒出红印的手腕上打着转,直到花崎带上了疑惑的神情打量她,才回过神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晚上我先洗澡,可以吗?”
    花崎耸耸肩,“随意。”
    在之前那漫长的冬眠里,她早已学会对付自己的情绪。像是老练的主妇把冬衣叠整齐塞进真空袋里那样,日影也明白,该怎样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情绪藏好——甚至包括该怎样安抚它们,安抚胸腔里蓬勃的心脏。
    她一向精于此道。
    但花崎却总能让她感到挫败。那张没什么表情的精致脸庞,常常能让人丧失发怒的勇气和兴趣,以至于中伤和诋毁都只能以大字报的形式在众人面前自我解剖,挖出血淋淋的肉来,当事人却安然站在这里,一副百毒不侵的模样。
    在浴室洗漱一番后,日影早早脱掉鞋子上了床。而此时花崎正占据着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忙着卸妆和涂涂抹抹,入睡之前还要做上十五分钟的瑜伽动作。
    真纪把看了一会儿的书倒扣在枕头上,盘起腿盯着她挺直的脊背,感叹一声,「漂亮姑娘总是比一般人辛苦。」
    花崎没有吭声,双腿成L字型打开,手背相叠举过头顶,停顿一秒,上半身折过去压向脚尖,看得日影想替她喊疼。
    这个动作持续了大概一分钟,她才转过来看着她:「其实也还行吧,习惯了。你要不要也试试?有助于睡眠的。」
    她连忙摆手。花崎葵拉完了韧带,犹豫一会儿后决定做个面膜。日影之前的皮肤对化妆品过敏,痊愈之后也不敢大动干戈,通常扫一层底妆,描个眉,涂个唇彩就直接出门。唯一熟悉的同龄人姐姐又天生丽质,大早上宁肯多睡几分钟也不愿意摆弄护肤品,所以她很少见到花崎这样的大阵仗。这儿会干脆连书也不看了,只顾抱着靠枕坐在床上看她敷面膜。
    「你应该对我有点儿防备,」她朝她抿抿嘴,作势拿起手机,「小心我把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然后发到推特上去。」
    花崎葵沉默一会儿,忽然笑了,薄薄的面膜随之一动:「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而且,别人也未必会相信这就是我。」
    明明是一句玩笑话,她却认真到让人哑口无言。
    如果放在几个月前,真纪会不相信这会是花崎葵的回答,又或者说,这样谨慎求全的答案,居然配得上花崎那样的人。
    然而现在她完全相信这是真话。不单因为被涂改到面目全非的照片和匿名的指控,更因为她曾经离真相那么近。
    是她亲手放生了它。带着一丝怜悯,与一丝终将觅得受害者的残忍。
    花崎从下往上揭下面膜——据说这个方向也是有讲究的,折成一小块方巾在脸上轻轻拍打着:「刚刚你说我这种‘漂亮姑娘’总是很麻烦,其实,大家觉得你漂亮,很多时候是把你物化成他们想要的那个形象——温柔可人,多才多艺的那种。」
    少年时代,我们的审美都是肤浅的。评定哪个女生招人喜欢,不过是看她会不会精心打理头发,会不会认真化妆,或者把校服改成与众不同的款式。至于身材,至于长相,统统没有这些喧宾夺主的外在条件吸引目光。
    于是泥人似的捏出来的美女,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打败了那些其实底子也不差的姑娘。
    真纪低头揪着枕头边的流苏,没有说话。
    而另一张床上,花崎正把剩下的精华液挤在掌心,开始一点一点地涂抹脖颈,手法轻柔,像对待一件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