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受伤的将士们被抬进营地,秦夫人跟军医们一同给他们包扎伤口,端茶递食,一开始他们对营地里凭空出现的女人十分戒备,好在副将跟着解释,他们才一口一个“夫人”地叫。
    秦将军回来的晚,看见在人群中忙碌的身影有些意外,身边的将士问道:“将军,将军?怎么了?”
    “无事,”秦将军摆手,对着他问道:“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狼狈?”
    他理了理袖口和衣领,又抹了两把脏乱的头发。
    将士拍着马屁,“不狼狈,将军是世界上最英武潇洒的男人。”
    “夫君。”他还没回过神,秦夫人就已经站在了他面前,然后扑进了他怀里。
    秦将军拍着她的后背,又担心又欢喜,“这里危险,你怎么来了?”
    秦夫人掩袖抹泪,“你在这里我怎能不来?”
    “阿唤呢?”秦将军牵着她往帐中走,“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
    “遇到了些难民,分了些吃食给他们,没遇到危险。”
    楚执已经睡着了,秦夫人在给秦将军包扎伤口,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一支带火的箭划过上空,钉在地上,火势瞬起。
    人群一阵骚动,秦将军快速穿好衣裳跑出帐外。
    秦夫人转头跑到侧帐叫醒楚执,“阿唤,你在这里躲好,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出来也不要发出声音。”
    “阿娘,是不是敌军夜袭了?”楚执被塞进地下密道,临着关门的时候问了一句:“爹爹和阿娘会接我吗?”
    “会的,你乖乖的不要出来。”秦夫人合上木盖。
    楚执蹲在没有光亮的地下,头顶是无数人走来走去踩踏木盖的声音,他害怕极了,紧紧攥着那柄桃木剑,那是爹爹送给他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却没人来打开这个木盖。
    楚执在里面睡了一觉,醒来时满脸湿润,他想开口喊人,却又想到阿娘之前叮嘱的话没有出声,小心的推开木盖,盖子有点重,他费了些力气。
    出去之后看着满地的狼藉和血腥瞪大了双眼,瞳孔忍不住发颤,手心冷汗直冒,他想到什么,跑了出去,原本的营地已经算不上营地了。
    尸山血海,白骨堆砌,宛如乱葬岗,脚下的血汇成溪流,血腥味充斥鼻腔,天将明,鸟雀凄惨的叫了几声,似是哀叹。
    “阿娘……爹爹……”楚执磕磕绊绊往前走,一杆枪插在山丘上,上面是爹爹的头颅,血沿着铁杆进入沙地里。
    他狂奔过去撞倒长枪,把爹爹的头颅用斗篷裹起来紧紧抱在怀里,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模糊的眼睛瞥见旁边的一抹红色,他站起来,却因为腿软站不起来,只能匍匐在地爬过去。
    秦夫人衣衫破烂,楚执怔愣了半天,咬着牙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秦夫人身上,眼眶泛红眼泪不止。
    他哭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累了,哭不动了,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忽然,一只手按在他的头顶上,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环绕着他。
    “怎么不继续哭了?”
    明明是戏谑的话,楚执却听不出里面有半分玩笑意。
    他不回话,也不抬头,他想,如果他也死了,是不是就能能爹爹和阿娘团聚了。
    “愚蠢的想法,”一件绿色的衣袍将秦夫人全部裹住,“女子势弱,所以世人最知该如何羞辱女子,你与其一直在这里跪着,不如将他们好好安葬了,”她挥挥手,一具无头尸便从众多尸体中飞出来,落在他脚边,“走吧,这场仗你父亲败了,皇城的那把椅子要换人坐了,你在这里,他的人找来,你就该死了。”
    第30章 芍药
    ◎“不是,我是妖怪。”◎
    楚执抱着那颗头,又想去抱秦夫人的尸体,他反复试了多次,都没办法用小小的身躯扛起两具成人尸体。
    铃芽哼笑一声:“你抱着这个就行了,你这小身板,怎么背得动?”
    她将秦夫人和秦将军的尸体收进了储物袋里。
    楚执跟在她身后,她的裙子总是会不小心扫到他的脸,两人走了很久,最后落停在一处溪水边。
    “洗把脸。”铃芽对着溪水扬了扬下巴。
    楚执听话的去了,水中的他看起来有些可怕,脸色白的跟面粉似的,凉水扑面,他静了片刻,站在铃芽面前道:“我要报仇。”
    “拿着你这把剑去挖个坑。”铃芽把桃木剑丢给他。
    楚执拿着剑,固执的又重复了一遍,“我要报仇!”
    铃芽翘腿坐着,从上至下打量着他,“报仇完了之后呢?”
    楚执不说话,他没想过。
    他只想报仇,杀掉害他家破人亡的那个人。
    “人活一世,仇恨可以泯灭一个人的良知,覆盖一个人的道德,你说你要报仇,但是在面对敌人比你强大的时候你的所谓“报仇”就是空谈,”铃芽说:“再者,若今日胜的是你父亲,那头颅被插在枪尖上立威的就是北境王,被欺辱的就是北境王妃,我问你,到时候你父亲凯旋回家,你与你娘该如何?”
    楚执道:“自然是大摆宴席。”
    说完他便一顿,紧接着听铃芽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父亲败了,却败得磊落,你母亲殉情相随,是世间最难得的夫妻情谊,他们最后的愿望怕是希望你能好好生活,而并非被仇恨蒙蔽,一心想要报仇。”
    楚执没有说话,转身去不远处找了一片空地挖起了坑,一边挖一边眼泪簌簌地掉,瘪着嘴十分倔强。
    临水的土越往下越湿润,楚执一直从天亮挖到了天黑,他蹲在坑底浑身沾满了泥土,看起来像个泥娃娃。
    铃芽躺在树杈子上,垂眼看着他一人忙来忙去,把两具尸体拖到坑中,然后又哭了一阵才开始覆土,等到天再亮的时候才堆起一个小坟包。
    楚执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块刻了字的木板,他捡起一块石头重重把木板敲进土里,然后跪在前面磕了三个响头,一言不发的跪了许久。
    铃芽睡了一觉又一觉,然后跳下树,站在他身后,“走吧。”
    楚执这才站起来,夕阳下两道影子被拉长,他问:“你是不是想阻止我报仇?”
    铃芽侧头看他,辫子上点缀的铃兰花被风吹掉了一朵,她说:“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想要报仇,首先自己要厉害。”
    楚执:“你是不是神仙?”
    “不是,我是妖怪。”
    “你骗人,妖怪不会救人,你能不能教我怎么才能变得更厉害?”
    “都说了我是妖怪,教不了你,”铃芽说:“等你长大了可以去一个叫空桑的地方,去那里拜师修道。”
    楚执问:“等我学有所成就可以报仇了是吗?”
    铃芽没回答,给了他一个爆栗,“我带着你还得给你找饭吃,麻烦死了。”
    之后的五个月里,铃芽带着他走遍了许多地方,见到了很多曾经他没见过的地方,只是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拿出一个卷轴问有没有见过这上面的人。
    楚执偷看过几次,上面的画的是一个少年,穿着白袍蓝纱,黑发束红带,双眸如琉璃,比他见过的所有权贵子弟都好看。
    后来路过江都的时候她似乎是找到了那个人的踪迹,便把他仍在了一户姓楚的人家,临走的时候回答了他五个月之前问的问题。
    门前溪水潺潺,她站着,低头看他,说道:“从今天起你不叫秦唤,你姓楚,单名一个执,若有旁人问起,你便说这两位是你的爹娘。”
    “至于报仇,”她顿了顿,“等你下次再见到我的时候我就带你去。”
    楚执问:“如果我要找你,该去哪里找?”
    她摇头,“不用找。”
    只有这三个字,却没有说明为什么不用找。
    “就是这样,”楚执坐起来,捞过秦思礼的酒坛灌了一口,眼睛被风吹红,“虽然我跟你一起入山门,但我可比你厉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