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是遇弱则强,遇强更强,别告诉我才遇上这点难题你就打算放弃。”
    雷家安张开了眼睛。
    “没什么好怕的,你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充实很精彩,无论在哪里.而且就算在法国成天无所事事做个贵妇,以婉辛每年为我们理财的获利,你也不用担心没饭吃。”
    雷家安离开陆茜文的肩膀,望向她,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从绝望的谷底又看见了一丝希望。
    陆西文朝她笑了笑。
    雷家安也笑了。“你就不能让我多靠一会儿?”
    “帮你省钱哎,别忘了我的工作是以小时计费。”陆茜文伸长了手要钟点费。
    雷家安笑着往她手心一拍。“记帐。”她的心境因为陆茜文短短的几句话而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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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娄南轩从敦煌回到台湾,两个月的时间全投注在创作上,吃、睡都在工作室里。
    一种几近疯狂的创作方式,简单的食物补充体力,短暂零碎的睡眠,脑中想的全是如何让作品达到完美。
    他没再想起雷家安,逃避似地在心底以一只厚实的铁箱死死地封锁住那个身影。
    这么多年,他已习惯了四处游历的生活方式,从未面临如此难舍的分离。
    也许他薄情,牵挂就等同牵绊,心头摆了一个人就增加了重量,就会拖慢了他行走的速度,改变他飞行的方向。
    也许他自私,这个世界还有太多他急于摸索的未知,他不想停下来,他的生活蓝图里没有“甜蜜的家”的画面,亲人的离去让他不想再触碰这不知何时会令人整个崩离的情感。
    其实,他只是懦弱……
    爱,带给他的不是勇气,而是脆弱。
    完成作品后,他将所有工具寄回法国,将作品寄给“贝尔国际艺术”,然后最后一次回视这处处充满雷家安身影的木屋,毅然转身离开。
    一年。
    娄南轩从亚洲到中东,又从中东到非洲,再从非洲飞往欧洲……
    他孑然一身,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就像他以往寻找创作素材的旅行方式。
    不同的是,他的心无法安顿,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股拉力催促他回到台湾。他愈是抗拒这股力量,愈是走向离台湾更远的国度,那种失落感便更浓。
    月下、滂沱大雨中、餐馆落地窗映出的身影,益发感觉自身的飘零。
    此时,他站在义大利米兰街头,他感到茫然,不知为何会来到这个城市?他似乎是跟着一位衣着鲜丽的妙龄女子一同下了火车。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红灯、绿灯已经不知变了几回,他不知自己要何去何从。
    他感到疲累,长时间和自己内心拔河的疲累。
    忽地,他被人从背后轻撞了一下。
    “啊……”他的耳边传来一声低呼。
    娄南轩转头见一名女子跨出入行道,弯身想捡回从纸袋落出的番茄。
    快及腰的长发,背影纤细窈窕,身穿驼色大衣,领间围了一条鲜红色的披巾,不知怎的,他脑中浮现那次雷家安搭起帐篷边哼歌边擦拭地面,从帐篷里倒退出来的身影,画面清晰鲜明。
    他摇摇头,都一年了,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记性居然这么好。
    就在这一瞬间,他眼角瞥见一辆红色跑车急驶而来,而那女子浑然不知危险逼近,蹲着身又往前跳了一步——
    “小心——”他心猛然一缩,明知冲出去十分危险,他仍毫不考虑大步跨向前,将那名女子拦腰抱了起来,急急转身想回到人行道。
    “叭——叭——”尖锐的喇叭响起,他虽护住了那名女子,但自己却未完全闪过,手肘被急驶而过的跑车后视镜给冲撞了一下。
    他不觉得疼痛,也没听到周围的行人对驾驶的指责以及女子道谢的声音,他的眼中闪过的是那天大雨,雷家安浴血的画面……
    就在他与死神擦身而过的时候,在最危急的千分之一秒间,他后悔了,后悔在雷家安告诉他“我爱你”的时候,没有勇气回应,没有对她说出那三个字。
    “先生,你要不要紧?”那名女子见娄南轩动也不动,不知有没有撞伤哪里。
    他终于回过神,朝她笑了笑。“没事,谢谢你。”
    一直困在他心中的结突然就这样打开了。他怎么会笨到以为离开她就能回到以往的生活轨道?
    这一年来他把自己搞成了什么模样?他连创作的动力都没了,一心只想遗忘那个如魔女般盘踞不走的身影。
    他为什么不坦白承认,承认他想念她、爱她,这是一件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他真的是笨蛋,他到底在抗拒什么?
    一年了,他早该认清,这是逃不了、避不掉的事实。
    或许有一天他仍要尝到死别的痛苦,但是,生离又何尝好过?
    娄南轩突然仰头大笑,笑自己的自我欺骗,笑自己的愚蠢至极。
    现在,他很清楚接下来的路该往哪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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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娄南轩到达巴黎,走进阿贝沙的艺廊。
    阿贝沙正与一位客人激烈地对谈,语气和缓但表情难得显现出不耐烦。
    他的EQ极高,交际手腕也以以柔克刚着称。
    娄南轩放下背在背后的行囊,好整以暇地斜靠在柜台,看阿贝沙如何打发一个纠缠不清的客人。
    “他已经一年没送新作品过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明天,也许明年,也许下辈子!”阿贝沙以着夸张的手势表示他的激动。
    一直到客人终于放弃地离开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咒骂一声:“该死的!”
    娄南轩露出微笑,虽然嘴角的幅度被隐于满脸的落腮胡中。
    阿贝沙送走客人,一转身,见一个流浪汉靠在他雕工精细的古董檀木办公桌旁,火气立刻冒了出来。
    “你!”他一箭步过去,才火药味十足地说了一个字就整个人愣住了,慢慢地一道酸呛从鼻腔往眉心窜去。“你、你……你……”
    “那个该死的不会刚好指的就是我吧?”娄南轩挑眉问他。
    “你……”阿贝沙一时承受不了这惊讶,仍旧“你”个不停。
    “一年不见,你的词汇似乎变少了。”娄南轩笑道。
    “你死到哪里去了!”阿贝沙终于找回舌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扑向娄南轩,紧紧地抱住他。
    “喂,需要这么夸张吗?我们以前不也经常半年、一年不见的。”
    “你都不知道我这一年来过着、过着你们中国人说的水深火热的日子,每天被问你作品、行踪的人逼得快想关门不干了,你倒好,一个人轻松快活,都不想想人家怎么担心你、挂念你……”阿贝沙百般委屈地哭诉。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挂记我,想出现的时候我自然会出现。”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么狠心,没良心……说不挂记就不挂记……”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娄南轩实在抵挡不住他的眼泪攻势。
    其实,娄南轩也从未像这一次如此疲累,他只想找个地方落脚、休息,整理一下自己,然后回台湾见雷家安。
    “我好累,想先回去好好睡一觉,给我屋子的钥匙吧,车子的顺便给我。”
    阿贝沙终于从娄南轩的胸前站直身来,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光亮。“房子钥匙给了打扫的婆婆,你回到家会有人帮你开门的。”
    “嗯,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娄南轩接过车钥匙就往外走。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阿贝沙在他身后小声的嘀咕,脸上绽放出笑容。
    约一小时的车程,娄南轩回到阿贝沙为他在夏尔特购置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