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现在。现在成了门神迟疑着该不该拿下的妖人。
    她躬身作揖,门神本能的还了一揖。金樱子转步离开,门神想开口,终究还是闭上,反而叹了一口气。
    让她去吧,还不够惨么?这么多年一直遥远凄望,什么也没做…更没打算做。
    容她去吧。人世还有多少巫?容她去吧…
    ***
    离了养老院,站在随风摇曳的树梢,金樱子遥望着一碧如洗的晴空。看着日升日落,东方月钩吐出,吹起一天星。
    她这才感到清风拂面,从长久的冥思清醒过来。一清醒,这林中所有的声音一起涌上,最是响亮的,是叶冷的詈骂。
    不禁哑然失笑。结识这样久的时间,他这邪门的坏脾气一直改不掉。污言秽语,偏组合得颇有创意。
    几个跳纵,她飞奔过半个林子,落在叶冷身边。
    「你这个!@#$%^&**~」他整串骂下来完全不用换气。把人间能用的语言用完了,没想到他还知道阴间的通用语。
    有趣是很有趣,但太吵了些。「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她淡淡的问。
    「死虔婆!快把我的关节接上,省得老子火起来,把你先O后X、先X后O,又O又X…嘎啊~」他还没骂爽,就发出一声凄厉。
    金樱子面无表情的踩在他脱臼的手腕上,那可不是一般的痛。「求人是这样的态度?嗯?」她又问了一次。
    「死老太婆!欠人OX的贱货~我看你在床上还秋个屁…啊呜~」他叫得更凄惨。
    金樱子使了个千斤坠,让他脱臼的手腕简直要断了。他痛得浑身冷汗,大声讨饶。「我错了,我错了!姑奶奶,老祖宗~」
    「不是喊这个。」金樱子慢慢的摇头,慈祥的提醒他,「礼貌。」
    「礼貌!?嘶…我的手…他妈的请谢谢对不起!拿开你的臭脚,帮我接骨成不成?!」叶冷涕泪泗溢的全身颤抖。
    要不要饶他呢?金樱子考虑了一下。魔本来就难教化,也是没办法的。根据她多年教养儿孙的经验,逼得太紧反而易生叛逆。有点进步就算了,慢慢整治就是了。
    她抬起脚,细心的帮叶冷把四肢的关节都接上,顺手用妖气滚了一圈,让他的疼痛减轻许多。
    困难的伸展四肢,躺了一天两夜,他的腰都快断了。他很想趁机偷袭…但过往惨痛的经验告诉他,正大光明的打,顶多脱臼。若是偷袭…他想起被脱光倒吊在瀑布下「静心」了一个月的恐怖,全身打了个冷颤。
    「我走了。」还没等他想好,金樱子淡淡的说。
    「喂,等等!」他已经决定了。武力上打不过,最少在床上找回一点威风。「我全身酸痛,你最少也带我走…」他口里哼哼唧唧,咸猪手搂住金樱子,就开始不规矩了。
    金樱子看了他一眼,「真要我送你回去?」
    「当然,你总是要负责一下吧?把我打成这样!」叶冷非常的理直气壮。
    金樱子考虑了会儿,「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她的手臂滚出无数藤蔓,卷住叶冷,提高之后,开始甩。
    上回几个孩子去她那儿作陶,聊天聊到离心力和抛物线,她听得有趣,还没机会实验。现在大约就是那个机会了。
    转了几圈蓄积力量,金樱子轻喝一声,将叶冷抛了出去,他舞手舞脚的在空中惨叫,越去越远。
    理论上,应该比她还快到家。误差大约只有一两个县市而已。
    手搭凉蓬,已经看不到叶冷了。
    举步要走,她的裙角被钩了一下。
    低头看,楚楚可怜的小白花,沾着夜露,闪闪发光。同名的本命花,野石榴、金英。
    蹲下来解开纠缠,露珠如泪般滴下。
    感时花溅泪么?
    但感时的何人,溅泪又是谁?月影静默,花亦无言。她在林间伫立,也将自己站成带着夜露的金樱子。
    (缘起完)
    之二 入魔
    金樱子慢慢的坐起身,黑暗的房间中有可疑的沙沙声。
    坐到床沿,她的长发忽然一紧,她从肩上回头,看着只剩拉头发力气的叶冷,「
    嗯?」
    老天,她真美。而且不是人类的美,而是揉合了浓重妖气的美。筋疲力尽的叶冷
    心脏狂跳起来,无奈已经用尽力气。
    金樱子正背对着他,长发散乱,间隙可以看到雪白的背…和从许多细小伤口长出
    来的翠枝嫩条,碗口大的花艳红怒放,飘着带着毒药般的致命和金属余损的芳香
    。
    枝条处迸裂血花,浓郁芳香加上甜腥血气,极妖而冷然的女体。让原本是风魔的
    他每次见了都要发狂。
    「…你、你想去哪?」叶冷喘着,「我只是歇口气!」
    金樱子原本想说,「精尽人亡」是真有这回事的,但想到他曾经逞强到「精尽而
    继之以血」,决定不要太刺激这个骄傲的魔。
    「我累了。」她淡淡的说,「想睡觉。但我不惯与人睡。」
    既然有这现成的台阶下,几乎暴毙的叶冷松了手,没一会儿就鼾声四起。
    虽然凶残难以教化,心思却意外的单纯。听孩子们互相骂对方草履虫,就是指对
    方像单细胞生物没长脑子。这拿来形容叶冷倒贴切。
    她入自己的卧房,随手拿起一件长衣,就入了浴室洗浴。走动间,花瓣和血珠滚
    落地板,却诡异的没多久就消散殆尽。
    扭开莲蓬头,她站在底下闭上眼睛、仰着脸。若说时代变更如此快速有什么让她
    喜爱的,大约就是洁净而方便的莲蓬头。
    热气朦胧,她身上蔓长的枝条才缓缓退回去,在皮肤表面留下一个几乎看不到的
    疤痕,即使抚摸,也不太感觉得到。
    压抑操纵祸种这么多年,她早已娴熟,只有激情时不受控制。头回和叶冷睡得时
    候,差点绞杀了枕边人。
    这魔头不但不怕,还屡屡回顾,像是上了瘾似的。她也就无可无不可的让他一再
    回来。既不是很讨厌,也不很烦人,也就无所谓贞节不贞节。
    但她毕竟是生在清末的老奶奶,守着那个年代的道德规范。即使只是「斗阵」,
    难听点就是「姘居」,她也没打算捻花惹草。
    一个男人就够烦的了。
    等她洗浴完毕,身上又白净光滑,地上仅留一些还未化尽的花瓣。她套上直到脚
    踝的长衣,斜倚在床,拿着唐诗三百首在床首看。
    这是她每天临睡前,最悠闲的时光。
    这习惯还是年轻时课子留下来的。
    她虽然没受过正式教育,但自命真传的师傅教她读道经、算数。嫁入黄家时已经
    先识了几千字。
    丈夫过世后,婆婆哀痛过甚,卧病不起。刚坐完月子的她,内要照顾婆婆、幼婴
    ,外要帮着公公包药、招呼客人。认着药柜的药草名对药方,记着帐,读写算数
    又更精了。
    等孩子上了私塾,她一面看店,一面课子,边学边教的,也把百家姓和千字文读
    了个烂熟。教大了孩子教孙子,孙子大了教曾孙女…她顶多念到百家姓和千字文
    ,四书五经就没精力了,但这点东西就够她教三代了。
    儿子在灯下念书时,她随手拿了他的一本唐诗来看,惊讶居然有这么美的文字,
    虽然一直没读懂,却维持这样的习惯:临睡前读几首诗。觉得心境安详平和,才
    去睡觉,比什么心经净符有效多了。
    她正读到「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默想着如此壮阔的景致时,一阵急促的
    敲门声打断了她。
    奇怪,这么晚了…她瞥了一眼时钟,两点多。会是谁呢?她才放下书本,隔壁就
    传来一声怒骂和粗暴的开门声,她微皱眉,走了出去,一把抓住只套了件长裤,
    怒火中烧的叶冷。
    「别拦我!敢扰老子睡觉…」他气得直跳,叶冷宿来有起床气,何况他才刚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