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行简看了齐舒展一眼,她知道他们大概要谈企事了,于是识趣地说:“那我就和乌夫人说说话好了。”
    白行简却挽起了她的手,牵着她一起走进乌克用的书房。
    齐舒展心里暖暖的,很高兴他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
    乌府虽然豪华,但并不流于低俗,可见乌克用还算是个有点品味的人,书房里的书柜上也罗列了各种书籍。
    “大人,她……”乌克用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跟随而来的齐舒展。
    “她是本官的内人。”白行简微笑的说,“已经给乌大人介绍过了,不是吗?”
    他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是内人,不是外人,什么话都可以当着她的面说。
    乌克用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点头,请齐舒展坐下。
    奇怪了,不曾听说白大人婚娶啊,哪里来的内人?
    或者……这位风采夺人的姑娘是白大人的红粉知己?
    听到这样的介绍,齐舒展瞪了白行简一眼,眼里的意思很明显:谁是你的内人啊?!
    她是来退他亲的好不好?怎么现在却有了一种误上贼船的错觉?
    白行简只是微笑,并不理她。
    乌克用此时开口了,“大人,恕下官冒昧,下官是想请问一下关于司马谦一案——”
    “哎呀,对了,乌大人,我突然想起有件礼物忘了送给你。”白行简突然打断他的话,放下手中的细瓷茶杯,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交给乌克用,“这封信我只看了几眼,没有给第二个人看过,连内人也不知晓。”
    乌克用接过信,半信半疑地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匆匆浏览一遍,脸色马上变成灰白,没了一点血色,额角更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那是他勾结海盗,私自将大型船只卖给与官府作对的海龙舰队的所有资料,连双方的秘密契约都有。
    而众所周知,海龙舰队的老大就是“白玉京”的五当家云飞渡,舰队也是属于“白玉京”的产业。
    做为一名官吏,贪污点钱财无所谓,作威作福点也无所谓,现在的皇帝并不要求手下的官吏一定作风清廉,只要忠于朝廷就可。
    但皇帝唯一的忌讳就是和“白玉京”有关系的官员,往往会处以极刑。
    乌克用的手脚哆嗦成一团,两眼发黑,他以为自己所作所为极为隐密,甚至连他的属下都不知道他是真正的幕后主使,白行简居然掌握了全部内幕?
    这个监察御史太可怕了!
    如果白行简把这封密函递交给皇上,那么不仅他乌克用会脑袋落地,恐怕还会诛连九族。
    “白大人……”乌克用勉强压抑慌乱,用袖子拂了一下额头的冷汗,“下官不知这是何意?”
    白行简微微一笑,“乌大人,今年夏天黄淮水患大发,朝廷派人治理不利,盐商和漕运商却乘机哄抬物价,你作何感想?”
    乌克用摸不清这位年纪轻轻的御史大人到底想说什么,但是自己最大的秘密已经被他知晓,他也不怕再有什么罪过了,干脆直话直说,“恕下官唐突,每逢旱涝灾害,朝廷只管下拨银两赈灾,却未曾严格监管这些银两到底落在何处,而且水患需要从长治理,远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防患于未然,等灾难发生之后再补救,为时已晚。”
    “那么,你可有理想的赈灾之人?”
    乌克用犹豫起来。白大人到底在试探什么?
    “乌大人,你兴修船坞,鼓励商贸往来,上任以来使得扬州的经济甚至超越了苏杭,功劳不小哪。”
    “这……这都是皇上英明。”乌克用冷汗直冒。
    “那扬州刺史徒在其位,却不谋其政,早该下台了。”
    “这……”白大人到底想做什么?
    乌克用冷汗涔涔,衣服都快被冷汗湿透了。
    “我推荐乌大人做扬州的父母官如何?”白行简忽然扬声道。
    “下官不敢!”乌克用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大人,请不要再试探下官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白行简笑了起来,伸手扶起乌克用,让他坐回原位,拿起茶杯啜饮一口茶,又恢复平淡的语气,“乌大人雄才大略,理当有更好的位置才对。”
    “白……白大人……”乌克用已经是胆战心惊,完全摸不透白行简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俗话说得好,要做大事的人理当做出一个表率,让众人心悦诚服,该狠的时候就要狠。”
    “白大人的意思是?”
    “大、义、灭、亲。”白行简放下已经变凉的茶杯,眼神凌厉,一字一字地说道。
    乌克用震惊地望着白行简,他万万没想到这位白大人厉害到如此地步,居然要借由推举他升官,让他亲手处决自己的外甥?
    乌克用颓然瘫软在椅子上,脸色更加难看。
    白行简居然反将他一军,把他逼到了如此地步。
    “只要乌大人把司马谦这件事办得漂亮干净,本官自会向皇上极力推荐你这位公私分明的‘好官’如此一来,乌大人的前途就不可限量了。”白行简讲得云淡风清,眼眸里却闪着凌厉的光芒。
    乌克用几乎是本能地点了头。
    他请白行简过来,本来是想替司马谦求情的,可是……事情居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他非但救不了司马谦,反而要亲手杀了他?
    为了自己的前程,为了自己的雄心壮志,他是绝对不可能错过这个白行简刻意留给他的机会的。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盐铁使,怎么可能平空得到这种机会?虽说监斩司马谦应该是扬州刺史和刑部官员的事,但是今天白行简显然是在利用皇上赐予的特权而破格提拔他,要委以重任。
    乌克用虽然不明白白行简既然知道了他和海龙舰队有勾结,为什么还要帮他,但是他也知道官场中有些事还是装胡涂比较好。
    他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白行简的手腕厉害到如此地步。
    静静聆听着他们的对谈,齐舒展感到脊梁一阵发寒,忍不住抱住自己的双臂。
    好可怕的官场!
    她怔怔地看着白行简,他的表情肃穆,眼神凌厉,宛如蓄势待发的孤狼,哪里还有一点点软脚虾的样子?
    难道他真像娘说的那样,是个真正厉害的人物?
    他没有一兵一卒,轻轻松松就解决了扬州城最棘手的案子和两大问题人物,深藏不露如此!
    可是他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没有得到巨额银票,也没有收到金银财宝啊。
    那么,他的贪官佞臣之名又从何而来呢?
    “觉得我很可怕?”返程的马车上,白行简见齐舒展一直闷声不语,便开口逗她。
    “天底下没几个人能让本姑娘说害怕。”齐舒展豪爽地拍拍胸口,忽然又一下子委靡下来,“可是我最怕的就是奸诈之人,我娘说我准会被这种人欺负得团团转。”
    白行简扬了扬剑眉,“这话怎么说?”
    “我娘说我心眼太直,根本不懂拐弯抹角,别人动歪念头我也察觉不到,所以总是会吃一些哑巴亏。不过通常事后我都会海扁那人一顿。”齐舒展握了握粉拳,示威般地在白行简面前扬了扬。
    白行简薄唇微抿,一丝笑意悄悄滑过嘴角,“那么你觉得我是奸诈之人?”
    “难道不是?你居然能让乌克用亲手解决掉司马谦,以毒攻毒,真的很厉害。可是你不怕养虎为患吗?乌克用一看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
    白行简却不以为意,像是早已熟知官场生态,淡淡地说:“这天下有两种有才的人,一种人有雄心壮志,他们心地善良,不用规劝也会做好官;另外一种人则野心勃勃,他们更看重的是自己的功名利禄,其次才是百姓的死活。而大部分的官是后者,可是又不能不用,否则放任他们只会造成更大的灾祸。”
    齐舒展似懂非懂地听着,这么复杂的东西她越听越迷糊,干脆插嘴提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只是我现在还想不透,你这么做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