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所遭受的一切,大概算是咎由自取,所以我不怪你。
    我只是陷入一场宛若死亡的长眠,在未来的某一天,也许是沾满露水的清晨,亦或者是橘子味的黄昏,我们还会重逢,所以不要难过,不要自责。
    只是……注定独自面对那满是苦味的未来的你又该怎么办呢?
    可惜彼时的倾奇者没能明白镜这最后一刻的悲叹,他如一尊僵硬的雕塑,眼睁睁看着停留在指尖的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
    胸膛中不断翻滚着的、如刀如针如一团乱麻的纷乱情感,倾奇者捋不清楚,他只觉得自已好像也死去了一回,灵魂被拘去地底深层的炼狱,忍受烈火的炙烤。
    平日里星空一般好看又澄净的眼睛灰败下去,在周围一众人的称赞声中,呆愣愣盯着眼前的空地出神。
    镜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来过一样。
    而他还没来得及道歉与告别。
    第58章 踏鞴前尘篇·十三 命运的岔路口
    当集体的利益足够危急,属于个体的哀与殇就会变得如浮尘一般微不足道。
    「倾奇者,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所以你该出发了。」
    人们明里暗里这样催促着。
    于是,在青雾弥漫的夜色中,孤独的浪船在黑色的浪涛中颤抖着驶离嶙峋的海岸。
    浪船跌跌撞撞地撞开翻卷的海浪,穿过不详的黑云笼罩的岛屿,船头那点微弱的灯光在海浪中摇曳着,和风雨飘摇中的希望一样微小模糊。
    从舷窗窥见浓黑的夜,倾奇者脑海中适时浮现出方才丹羽送行时看向自已的眼神,他一只手不自觉抚上胸膛,那里平静空荡,却又神奇地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得满满当当。
    那双暖色的眸子里藏着的,像是不舍,又像是诀别,但好像只是单纯的祝福——他不太明白。
    单纯的倾奇者左思右想却没有得出一个答案,于是他屏退脑中纷乱的思绪,在逼仄的空间里蜷缩着慢慢躺下,将临行前丹羽托付的镜子小心护在怀里,轻阖上眼,无声祈愿。
    未来一定会变好的,那里有如茵的碧草,和煦的微风,还有音律般的铸刀声,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船走进了夜的海,它要去打捞碎星般的未来。*
    ……
    鸣神岛的颜色是一抹淡雅空寂的樱色。
    淡粉色的枝叶轻轻的飘下,与缥缈的流云一同揉开恬静的柔美与无声的庄严。
    时常有人在木桥上驻足观赏,感叹落樱的物哀之美。
    而这样梦幻而瑰丽的落樱之景,却衬得人偶的身影愈发可怜狼狈。
    他被交叉的兵戈拦在威严的天守阁外,即便是象征高贵的金羽也未能让冷面的土兵放行。
    原因是那幕府的主人正在接待贵客。
    「那位从海对面的国度远道而来的贵客万万不可怠慢。您且稍等片刻。」
    可事态紧急,哪里还有等待的时间?
    倾奇者屡次恳求,却屡遭拒绝。
    最后,那双与象征高贵的龙胆花一般颜色的眼眸将威严又冷漠的天守阁深深刻入脑海,转身化作一道劲风向那耸入云端的影向山疾行而去。
    神社中的巫女会帮助他吗?
    人偶问风,而风不答。
    许是检验人们参拜的诚心,前往神社的道路并不平坦。
    他从繁华走入荒凉,一丛又一丛野草像泉涌、骤雨般匆匆从他身边掠过;他跑过尘沙飞扬的土路,穿过怪石嶙峋的山路,跳过断裂的木桥,攀爬过陡峭的崖壁……
    当绵延至山顶的红色鸟居跳入眼底,人偶没有放松,他顾不得皮肤的擦伤与全身叫嚣的疲惫,疾疾跑过神圣的赤色鸟居分隔开来的光影,沾染了灰尘的衣袖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引得一旁的见习巫女抬袖掩面,惊呼连连。
    高高举起的金羽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急火攻心的人偶求见神社的大巫女八重。
    八重神子忙于辅佐守护永恒的执政者,听罢此事匆匆赶来,却只能先作承诺。
    寻求援助却只得无凭的承诺,心灰意冷的倾奇者带着彻骨的绝望返回来处。
    倾奇者不曾留意,在那海风吹过的海港,有一人丹霞色的发尾随风飘晃,菱形瞳孔的眼目送他的船只驶回巨大的落日,无声叹息。
    ……
    在人们失望、麻木的注视中,倾奇者垂着头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当孩子在外受了委屈,会下意识向自已的守护者寻求安慰。
    可迎接他的不是期待中的那个头戴包巾的身影,而是空荡无比的房屋。落满灰尘的每一处角落,散落的器皿,无一不象征着房屋的主人早已离去多日。
    倾奇者看着寂寞的房间,像一片风中的鸟羽,找不到一处凭依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