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的机械师叩响门扉,微笑着对他举起手中的木盒。
    埃舍尔说,踏鞴砂的最高负责人·丹羽久秀早已畏罪潜逃,不知去向,而木盒里的是他与镜共同准备的,赠予倾奇者的离别礼物。
    「我还记得在夏日祭典的时候,丹羽大人就提起过这份礼物。如今看来真的准备了好久,是一份无比珍贵的礼物呢。」
    埃舍尔拍了拍倾奇者的肩膀,俯在其耳边低语。
    你的朋友,你的家人已经想好让你牺牲了,所以去为他们而死吧。*
    优雅平和的语调在倾奇者的耳中逐渐尖锐,最终失了真,纯白的人偶终是被重重抹上一层崩溃的冷色调
    ——那是与炉心猖狂的烈火截然相反的颜色。
    在高温炙烤的炉心深处抬眼望去,天空像是被人胡乱刷上了一层浓稠的红漆,仿似血色的黄昏,又像吃人的恶鬼,誓要摇撼出人心底所有的恐惧。
    纯白的衣角被燎上黑色的痕迹,倾奇者一步一摇晃,虚弱却又无比倔强地撞开灼人的火墙。
    沾满灰尘的脸上痛苦早已变作麻木,手掌握住烧得通红的把手的一瞬间,难闻的焦糊气味直刺鼻腔。
    一道巨大的长吟声划破长空,燃烧多日的大炉终于关闭。
    人偶跌坐下来,木然盯着自已被焚毁的十指,一时不知与胸口之处莫名的绞痛相比,哪个更难以承受一些。
    空洞的眼映着凄惨的焰色,往昔的回忆一帧帧回放,最后定格在空寂的房间、木盒内的「礼物」。
    丹羽离开了他,丹羽抛弃了他,丹羽……
    背叛了他。
    破碎的笑声从唇边溢出,继而转为狂放的大笑,像是委屈,又像是质问。
    倾奇者手抚上胸口。
    他获得了梦寐以求之「心」,
    可那不过是谎言与欺瞒的道具。
    手下发狠,将那份粉饰「背叛」的离别赠礼——那颗被放进装置藏入胸腔的那颗心脏,生挖出来,握在掌心。
    他定定看着那颗心脏良久,突然嗤笑一声,随手扔进烈火的余烬中,像扔一块惹人嫌弃的垃圾。
    既然过去的一切美好都是「背叛」的虚假外衣,那他不要了。
    什么都不要了。
    家人,朋友,踏鞴砂,连着「倾奇者」的名字……什么都不要了。
    心脏扔进烈火,镜子抛进深海,任其被焚为灰烬,由其没入孤寂的海。
    由此,人偶自认斩断了一切痛苦的根源。
    可胸膛中不断翻涌着的、犹如未成熟的堇瓜一般的酸涩又算什么?
    这又算什么?!
    失心的人偶站在海岸的礁石上,遥望着广阔的海,日日诘问,却只听到海浪孤独的吟唱。
    *
    在踏鞴砂因刀剑而起的繁华之梦终如泡影碎裂得彻底。
    打发走姗姗来迟的八重神子派遣来的人手,在踏鞴砂上演的「背叛」戏码就此落幕。
    博土褪去「埃舍尔」的伪装,肩上锐利的黑色鸦羽在风中无比张狂。
    他站在高处,施舍般垂眸看着如今的踏鞴砂,像是在看一件心仪的小玩具。
    剔除掉人偶灵魂深处累赘的期许、无用的情感;使其背负不被容纳的梦,不可磨灭的伤;为白日的美梦而不甘,为虚伪的许诺而常怀怒火。
    由此,化为被整个世界背叛的、带伤的孤狼,走入无月的夜,最后走进极北的风雪。*
    博土噙着毫不在意的笑意,手指随意的叩敲臂肘。
    这一切,不过是对未来「伙伴」的考验和欢迎仪式。
    仅此而已。
    「大人。」土兵将半块镜子恭敬呈上。
    那是被失心的人偶扔进海浪的可怜家伙。
    博土将其接过去,慢悠悠对准天边残喘的夕阳。
    没有人有能力随意逃离他设置的囚笼,除非他自已觉得无聊乏味,期望观赏一场滑稽的小丑表演。
    轻笑声带着高位者的漠然和戏谑。
    「继续找。」
    「是。」
    可无论如何寻找、打捞,镜子的另外一半始终寻不见任何踪影。
    是被漩涡卷入更深处的海,还是被海浪轰成了碎片?
    乌鸦来不及验证,因为警觉的狐狸已察觉到海岸处不同寻常的动静,狡猾的乌鸦只能叹着可惜就此敛羽,携着一半的战利品飞回极光中磷白色的苍星之下。
    *
    滚滚的海浪卷起裂纹的镜子,遁入黑暗的渊底,将其藏进丝绸般的海草间。
    海底深处的天空是迷离的光影,随海浪微微摇曳的斑斓光束流淌进孤寂的海底,与路过的游鱼交织成迷离又美丽的景。
    碎玻璃一样的海,美丽得虚无,就像是一场漫长的死亡。
    海外的日与月不知反复煎了几个来回。柔软的海草轻轻拂过镜子上细密的裂纹,将镜灵从昏沉中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