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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白桦林遗梦】我在。我也在。
莫尔维赫最初见到「散兵」时是惊讶的。
不过这份惊讶在与「散兵」见面之后的三秒内就十分自然地转化为了疑惑。
他想他大概永远都忘不了那时人偶脸上的表情。
他不明白,明明容貌和那位阴戾的执行官一模一样,为什么「散兵」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没有眼含戏谑,嘴角没有扬起嘲讽的弧度,也没有像从前他们一碰面就会发生的那样用毒辣的语言对他进行挖苦、贬低;
只是在询问过方鉴的基本情况之后,露出一副他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的奇怪表情:
像害怕,像生气,又像是松了一口气,但是最后定格的神情又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散兵大人……真的会露出这些表情吗?
这个疑问在莫尔维赫心中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忽视。
于是,在普雷克医生的帮助下将方鉴被妥善安排进附近另一家疗养院后,莫尔维赫观察起「散兵」的一举一动。
天刚蒙蒙亮,打回温水,为仍在昏迷的方鉴擦拭脸和手臂;
七点,离开房间,取回仅供给给伤病人员的早餐;
床上昏迷的少年偶尔会皱眉,蜷缩起身子,梦呓几句。
而在这时,「散兵」就会略显局促地用手轻轻拍打着安慰。
至于剩下的时间,除了外出取餐就一直坐在病床旁,一手握着方鉴的手一边静静守候,像个精致的雕塑。
就好像其他一切事情都是如灰尘般无足轻重的存在。
又好像自已的半身早已与散兵大人拥有了超越与他之间的密切联系。
莫尔维赫观察得很好,甚至没有放过一处细节,但也正因如此,那份疑惑终于在最后滚成了重重压在心头的困扰。
一如此时天空之上阴云层叠的模样。
茶发青年在病房外站定,透过有些划痕的玻璃向内看去。
方鉴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平躺在床上,被同样条纹的薄被细心盖在身上。
淡色的眼珠再一转,便不出意料地看到「散兵」坐在床边,闭眸守候的样子。
唇不自觉抿紧了几分。
果然,这幅场景无论看过多少次还是……
莫尔维赫难以寻找到一个词汇来准确形容内心的感受。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那大概就是一杯暖呼呼的蜂蜜水中被人坏心思的挤了一管芥末酱——怪异得很。
突然想去白桦林看雪了,就像从前每次觉得心底空落落的时候做的那样。
从日出一直呆到日落,放空自已,什么都不想。
但是如今的情况绝不允许他突然离开。
除却自已的半身,阿纳托利的父亲也在昏迷中,还需要人照顾,而阿纳托利已经数日不见人影。
莫尔维赫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又在做什么事,他只好守在这里静静等待。
莫尔维赫隔着玻璃窗最后看了一眼方鉴,确认无事后默默转身离开。
而刚走出没几步,他就听到一道稍显脆弱的声音说:
“别走。”
虽然微弱,但他真真切切听到了。
像被按下了刹车键,莫尔维赫瞬间顿住脚步,而后迅速转身疾步重新来到病房前,打开门带着风来到病床前。
方鉴依然紧闭着眼,茶色的发丝仍然安静又脆弱地落在颈间。
他还没有醒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散兵」看着匆匆而来的莫尔维赫,目露不解。
莫尔维赫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他只是定定看着方鉴的模样。
如此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慢慢俯下身。
刚才那一瞬间听到的声音算不得假,那一瞬间感受到的悲伤与仿佛被丢弃的恐惧也算不得假,灵魂深处的共鸣在喧嚣着将他挽留。
他无法拒绝。
他做不到。
莫尔维赫握住方鉴的另一只手,十指交叉,垂下眼睫,嘴唇轻启:“我不离开。”
“我陪着你。”
莫尔维赫突然感到方鉴的手指动了一下,他下意识目光上移,紧接着目光便与一双半睁开的眼撞在了一起。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因久睡而稍显虚弱的嗓音有些嘶哑,像片漂浮在半空的羽毛,方鉴看着莫尔的眼睛,轻微呜咽了一声。
“……我不喜欢。”
那场名为“过去”的长梦,真的太过漫长了。刀剑、人偶、童谣,海草、水声,游廓、脂粉……
太多的人经过他的生命,来而又去,无比匆匆,到最后,任何炫目的颜色都褪至斑驳,只剩一层旧色。
这种感觉真的无比糟糕,就像有人捏着他的鼻子,硬灌了一大瓶热牛奶一样难受又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