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乐于转移注意力,要开口的瞬间却犹豫了。「多久……」
    「是不是拿回巫叔叔的遗骨,你就要走了呢?」勉强扯动唇角,雪蝶儿压下胸中波涛汹
    涌的未知情意,清柔的嗓染上些许低幽。
    曾经,她对爱情嗤之以鼻。
    但遇上巫循,她却彻底沦陷。
    这段感情,是她求来的,她不敢奢望会天长地久,更不会似其他苗家姑娘用蛊毒来牵制、
    控制她所爱的人。
    只是话一问出口,她便后悔了。「不、不,你要走时,还是别告诉我了……」
    「为什么?」不知为何,巫循心里微乎其微地掠过小小的失落。
    淡淡的夜风夹有凉意,她本能地紧圈着巫循的颈,贴靠着他身体的温暖,嚅了一句。「我
    不知道……」
    巫循怔了一怔,似感觉到她情绪里的波动。
    是一种强烈的吸引,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但他不可能为了雪蝶儿久留。
    他还有梦未能实现……娶妻对他而言还太早。
    依雪蝶儿聪颖的思维,他想,她该是想到这一点,才会如此不安吧!
    巫循思索了半刻,不自觉就开口了。「其实这回来苗寨取回我二哥遗骨的并不是我。」
    雪蝶儿十根葱白玉指,难掩紧张地抓着巫循的衣领,静静听着。
    「来苗寨前,其实我正打算找一艘货船,历游四方。听说海外有许多先进的医术与药草,
    或许还可以瞧瞧洋人是用什么方法来医人。」
    因为憧憬,巫循的嗓音透着丝难掩的期待。
    她生在苗家,长在苗家,从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广,巫循的想法让雪蝶儿蓦地一惊。
    乘货船游历四方?巫循所说的世界,是她未曾想过的地方。
    「那一定很远、很远吧!」她不自觉地暗自思忖着。
    「嗯!外面的世界很广阔,当初我爹、娘瞧我急着走,才会特地指派我出这个任务。」
    如果今日来苗寨的是三哥、四哥或五哥,那么遇上雪蝶儿的会是他们其中一个吗?
    思及这可能性,他的心不由得一紧,对雪蝶儿莫名的占有欲来得太强太急。
    「那……阿循哥会去多久?」双眉轻皱,她沉吟了半晌才问。
    背着她,他瞧不见雪蝶儿的表情,但似乎可以由她的语气想像,她轻染忧郁的脸庞有多
    少让人不舍的情绪。
    「那——你会留我吗?」
    娇容绽出涩然笑花,雪蝶儿扬唇贴在他耳畔轻叹息,柔声低语。「阿循哥,我不留你。」
    听见雪蝶儿刻意压低的语调在耳畔响起,巫循内心一震,因为她意外的答案,脚步滞了
    滞。
    瞧着巫循暗暗收下讶然的侧脸,她似自语般地呢喃。「我们苗家姑娘在六、七岁开始就
    会学习服饰制作的工艺,一件贴绣的上衣,光是是彩色片折叠的小三角就有一万七千多个。
    每一件绣衣就是一个苗族姑娘一生所绣的精品,当姑娘把自己的绣衣缝完,姑娘也到了
    出嫁的年龄。
    所以,每件姑娘的绣衣都凝聚了个人的聪明、智慧,也是宝贵与财富。」
    当她同他娓娓道来时,巫循抑不住地闷笑出声。
    「阿循哥,你笑什么?」伏贴在男子身上,雪蝶儿感觉到他的宽肩因笑意而上下起伏。
    沉默片刻,巫循浓眉微扬地轻勾唇道。「雪蝶儿真的是一丁点含蓄都不懂?」
    她既聪明又坦率,透过属于苗家的传统,一一言明了她对他的期许,他想不懂都难。
    「这本来就该说的嘛!咱们两情相悦、你侬我侬,就像蝴蝶与水波、水清姑娘和月亮。」
    「蝴蝶与水波、水清姑娘和月亮?」不用说,一定又是苗族里的传说人物了,巫循微挑
    眉,笑声又不自觉由喉间滚逸而出。
    雪蝶儿双颊嫣红,撒娇般地轻语。「再过两年,我的贴绣上衣就可以完成了,我不管阿
    循哥去多久,雪蝶儿只等你两年。」
    她会等他……
    雪蝶儿的清嗓柔软又固执,缠绻的情意盈满言语之间,让巫循的心整个暖了起来。
    会等他的人不只有她,为何由她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他竟是那么感动。「你不怕我不
    回来。」
    爱情初萌芽,谈起的却是未来。
    两年的时间如此漫长,谁能保证呐!
    「船开得再远,总是得靠岸的,而且世界好大,我希望我的阿循哥回到我身边时,可以
    告诉我他的所见所闻。」
    她嫩白的柔荑轻轻伸往巫循的心脏,不疾不徐地将手心贴在那胸口感受它的跃动。
    「我不学其他姑娘对她的情人下蛊,只要你的心还会跳动,就会想起蝶儿曾经这样靠着
    你、爱着你……」
    情难自禁地将手覆住她落在胸口的小手,巫循因她坚定又单纯的语气久久无法自己。
    渐渐的,芦笙乐音与歌唱的声音不歇地落入耳底,热络驱散了原本静谧的气息。
    巫循怎么也想不到,雪蝶儿会在他身上种下相思情蛊……
    注一:「苗家迎客不握手,捧出弯弯牛角酒,进了苗寨心连心,醉在苗乡不想走。」此句
    取于两千零四年国立自然科学博学馆--「蝶舞.枫红.话苗年」特展资料。
    第四章
    乐音渐歇,情人间的细语呢喃,取代平日的虫鸣,为寒星点点的夜增添一股甜蜜的气息。
    雪啸天敛眉,坐在堂屋前的回廊凭栏远眺,对月小酌。
    独坐不到半刻,他便看见巫循背着女儿回到自家吊脚楼前。
    心一沉,他的身子下意识往内挪了一些,心绪千回百转。
    难道这真的是雪家姑娘的宿命吗?
    爱来得太快、心给得太早,最后的结果……他实在不敢妄自揣测呐!
    妹妹的爱情,给他太深太沉的打击,他不希望女儿最后也沦得如此下场。
    「爹爹!」
    不知自己暗自沉思了多久,雪啸天循声瞥过头,女儿欣然的脸庞落入眼底。
    「怎么一身湿?」
    她吐了吐舌,玉臂由后揽着父亲的脖子。「我和阿循哥到芦松溪玩。」
    「这么晚了还到芦松溪玩?蝶儿别失了分寸!」他板起做爹的脸,郑重地开口威胁。
    雪蝶儿盈盈的笑,举手投足间尽是小女儿姿态。「知道了,爹爹要变碎嘴的爹爹了。」
    握了握女儿软嫩的小手,雪啸天微微笑着,半晌才回过身看着女儿。「告诉爹,你真的
    喜欢巫循吗?」
    「爹爹,你为什么这么问?」心一凛,雪蝶儿晶灿的眸流转着紧张的情绪。
    深深瞧着女儿的表情,雪啸天的心在瞬间凉了一半。「感情,是要一点一点加深,要细
    水常流、慢慢酝酿的,懂吗?」
    「不懂。」她努起红唇,水般艳眸闪着直率。「喜欢便是喜欢,何必一定要慢慢来?」
    雪啸天扬唇轻笑,但笑容却没达到眼底。
    「难道爹爹不喜欢阿循哥?」
    抚着她光滑的脸颊,雪啸天脸在笑,语气却语重心长。「宝贝,爹只是不希望你受伤,
    希望你找到的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对象。」
    「阿循哥很好。」雪蝶儿不假思索地开口。
    雪啸天怔了怔,耳畔想起了妹子的话。
    大哥,我把蝶儿许配给巫劲的小弟,巫劲是个好男人,我相信,他的弟弟将来一定会好
    好疼惜堞儿……
    在几年前,妹子曾见过巫循几面,当时便觉得性情温和聪颖的巫循和活泼的雪蝶儿十分
    匹配。
    于是,在雪蝶儿八岁那年,她的亲事便被她唯一的姑姑做主,许给了心爱男子的弟弟。
    当时雪啸天并没反对,妻子过世得早,女儿与妹子的感情亦姐亦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