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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不疼
    今年冬天沈城的初雪來得比去年要早, 十一月還沒過完,初雪就落下來了。
    11月28號,周五當天中午, 雪花就開始簌簌地往下落, 一直到晚上方書漫下班都還沒停。
    席慎澤早在午飯期間就給方書漫發了微信消息說今天晚上過去接她。
    方書漫加完班從殡儀館出來時, 席慎澤已經等了她一個小時。
    方書漫看到席慎澤站在車外等,也不管路滑不滑,立刻就朝他跑來。
    席慎澤邊大步流星地往前走邊忍不住出聲提醒她:“慢點兒。”
    好在方書漫只是在到了他跟前後才沒站穩, 一下子撲進了他懷裏,被他穩穩地接住了。
    她仰起臉來,還未說話,席慎澤的吻就随着冰冰涼的雪花一起落了下來。
    方書漫的眼眸輕輕顫了顫,同他在大雪中溫柔地厮磨了片刻。
    時間好似回流到了她上高二時的那年冬天。
    那個冬至, 他們才在一起一個半月, 他從大學回來, 到高中學校接她放學, 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和她淋着那年的初雪接了吻。
    一吻結束, 方書漫随着席慎澤上車。
    回家的路上, 她總是很沉默。
    和平日裏跟他有說不完話的她不太一樣。
    席慎澤直覺和她今天的工作有關。
    于是, 他開口詢問:“書書,你還好嗎?”
    正走神的方書漫被他的聲音拉回思緒,輕輕點頭,“還好的。”
    不等席慎澤問她怎麽了, 她就主動把事情告訴了他。
    “慎哥, 我今天接待了一位十七歲的女高中生往生者。”方書漫抿抿唇,才繼續往下說:“她是割腕自殺, 過了一整夜才被人發現,那個時候她的身體都已經涼透了。”
    “後來我才知道,她父母雙亡,寄住在大伯家,大伯無法生育,但有個繼子,是她法律上的堂哥,她經常被她堂哥毆打欺負,她在日記裏說她堂哥只要心情不好看她不爽就會打她,她不敢反抗,因為反抗會換來更狠地毆打,後來她發現自己抑郁了,也嘗試過求救,但她發現沒有人能救得了她,于是她走向了解脫,在被她堂哥又一次毆打完之後。”
    方書漫說完,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輕喃:“她的身上有很多傷痕,新的舊的疊加在一起,比手腕上那道疤還要更加觸目驚心。”
    “她一定是疼壞了,堅持不下去了,才做出了這個選擇。”
    方書漫在某個程度上和這個女孩子很像。
    她們都寄住在親戚家,都被哥哥欺負,都出現了心理問題。
    但方書漫比這個女孩子幸運。
    付佳行平常也很賤,動不動就罵她侮辱她,要麽就用東西扔她,有時也故意踩她的腳或者故意撞她一下。
    可能因為她沒反抗過,他覺得無趣,也就沒有真的動過手打她。
    高考前一天那次,是她和付佳行第一次正面起沖突,也是她第一次被付佳行單方面毆打。
    就經歷過那一次,留在方書漫心裏的陰影好幾年都揮之不去。
    更別提這個女孩子經常被她繼哥單方面毆打。
    根本沒有人能受得了的。
    “我好難過,”上班時的克制和堅強,在愛的人面前終于潰散瓦解,方書漫眼睛酸酸脹脹的,嗓音也泛哽:“我剛剛在想,要是我早一點認識她,早一點知道她的遭遇,我會不會能幫助到她,她就不至于走上這條路。”
    剛好紅綠燈,席慎澤将車緩緩停下,拉了手剎,他伸過手來握住了方書漫的。
    他的手很溫暖也有力量。
    方書漫擡起眸子,淚眼朦胧地望向席慎澤。
    她終于還是掉了淚,哭着說:“她才十七歲……”
    “我看到她的身體時覺得我的身體也在疼。”
    只有同樣遭受過這種傷害的人才知道那是怎樣一種疼痛。
    而方書漫明白,這個女孩子要比當初的她還要疼千倍萬倍。
    甚至就連她去世,都沒有人為她哭,心疼一下她。
    紅燈只剩一分鐘的時間,席慎澤傾身抱了一下方書漫,又給她擦掉眼淚,然後溫柔地告訴她:“不會再疼了。”
    不管是她還是你,都不會再疼了。
    因為這件事,方書漫晚飯都罕見地吃得少了些。
    今晚她也沒有開投影儀看劇或者電影,吃晚飯就回卧室躺下了,似乎已經累極。
    席慎澤上了床後把她攬進懷裏,方書漫跟他說了個晚安,然後就閉上眼睛醞釀睡意。
    他沒打擾她,只是貼心地關了燈,希望她能睡個好覺。
    過了良久,席慎澤知道方書漫還沒睡着,方書漫也知道席慎澤還醒着。
    他們通過聽對方的呼吸就能判斷出對方有沒有睡下。
    “慎哥,”方書漫突然告訴他:“我找過心理咨詢。”
    “因為我曾經想自殺。”她終于向他坦白。
    席慎澤的嘴唇無意識地抿直,下颚線也一瞬間繃起。
    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默默地抱緊了懷中的人。
    她靜了好幾秒鐘,才輕聲開口:“我知道抑郁症有多痛苦。”
    那是方書漫到津城年大學的第二年。
    在離開沈城整整一年後,她還是逃不出曾經困住她六年的枷鎖。
    長達六年的時間裏,她常年被舅媽謾罵,被表哥羞辱取笑,時不時還要被罰關在小黑屋不能吃飯。
    不管她把家務活着做的多麽好,舅媽總能挑出刺來。
    每頓她做的飯菜,都會被舅媽和表哥嫌棄。
    舅媽搶走她的兼職費時還不忘罵她小白眼狼,說這點錢不夠付她一個季度的飯錢。
    舅舅始終是個透明人,只要舅媽的火氣沒有撒到他身上就行。
    被罵得久了,她也總是覺得自己是個累贅,是個負擔,是沒有價值的人。
    跟席慎澤在一起的時候,她會覺得他是需要他的,盡管每回見面她都要忐忑他會不會突然跟她說分手。
    和他交往的那兩年,深深的不配感始終将她緊緊地包裹住。
    所以在和席慎澤陰差陽錯地分手之後,方書漫覺得自己被世界抛棄了。
    對她來說,席慎澤就是世界。
    而這個打擊,加重t了她的情緒障礙,讓她的精神徹底崩塌。
    方書漫已經記不起具體是哪一天開始有的這種念頭。
    她現在也只能記起來,那年五月她站在宿舍的陽臺前,會想要跳下去。
    在教室裏的時候也總望着窗外發呆,腦子裏想的是從這兒跳下去能不能死透。
    看到水果刀甚至想要藏起來,打算找機會割腕。
    她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勁。
    然後她開始找辦法自救。
    在嘗試過各種努力都還是不行之後,方書漫最終找了心理咨詢。
    她在席慎澤幾個月前就發現的那個心理咨詢app上找過一個心理咨詢師。
    因為當時的她沒有那麽多錢去醫院挂心理醫生的號。
    但很幸運的是,她在app上找到的心理咨詢師是個三甲醫院的心理醫生,當時對方只是利用閑暇的碎片時間接一些免費的咨詢,希望可以幫到需要幫助的人。
    方書漫到現在還記得這位醫生的名字。
    她叫林雨柔,人如其名,是個很溫柔的姐姐。
    在方書漫颠三倒四地訴說她的遭遇時,林雨柔給了她極大的包容。
    當時方書漫情緒崩潰,她哭着對林雨柔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把他弄丢了,我再也不會被需要了。”
    林雨柔讓她試着把主體放在“自我”身上,她讓她去想她自己需要什麽,而不是總去考慮別人從她這裏得到什麽。
    打破自己再重建自我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
    方書漫用了兩年。
    直到臨近畢業,在那場體驗死亡的課上,她才終于明白她活着的意義。
    是席慎澤。
    她需要的不是席慎澤這個人,而是他存在着。
    他好好的比什麽都重要。
    如果她能遠遠地看上他一眼,那就更好了。
    所以她一畢業就回了沈城。
    但她不敢主動找他,只能祈禱老天爺在她活着的時候能再給她一次和他偶遇的機會。
    然後,他出現了。
    他真的再一次出現在了她的生命中。
    方書漫只簡單地告訴席慎澤:“大一暑假的時候發現的苗頭,後來就一直找心理咨詢幹預了,我遇到了一位特別好的心理醫生,是個超級溫柔的姐姐,她免費幫了我兩年,只要我需要,她就會在。”
    “不過我好了後我們就沒再聯系過了,那次你提到我手機上的心理咨詢app,我後來還特意打開過,看看能不能找到她,發現她已經退出這個平臺了。”
    席慎澤從始至終都說不出話。
    盡管他早就知曉她出現過心理問題,可當她告訴她的這一刻,他除了抱緊她,不知道自己還能為她做點什麽。
    席慎澤的心好疼。
    可他知道,他的疼遠不及她遭受過的億萬分之一。
    這點疼該他受着。
    過了良久,他才啞聲問:“還有什麽想告訴我的嗎?”
    方書漫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她感覺到了他的難過,便開玩笑說:“我怕你又哭。”
    席慎澤還沒講話,方書漫就語氣輕快明朗道:“暫時想不到了,等我想到了再跟你講。”
    “還有好多好多時間,你想了解的所有我都會跟你講的。”
    說完她就輕輕拍了拍席慎澤的脊背,安撫他:“沒事啦,我早就好了的。”
    “我現在比誰都樂觀陽光積極向上。”她打趣。
    “書書。”席慎澤又把她擁緊了些。
    方書漫溫柔應:“嗯?”
    “別再丢下我了,”席慎澤喃喃地乞求:“別再不要我了。”
    “不管發生什麽,都讓我跟你一起面對,好不好?”
    她揚唇笑開,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