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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崇拜
    大年初一, 方書漫還是要照常上班的。
    只是她沒料到,開年接待的第一位往生者,會是付佳行。
    方書漫沒想過她能跟付佳行還會再見面。
    更想不到, 跟他再見面時, 他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喝酒喝死的。
    在除夕夜。
    李奈梅一見到方書漫就愣住了, 在得知方書漫就是要給兒子的遺體清潔修容的入殓師後,她突然歇斯底裏地大罵方書漫晦氣,并指責方書漫:“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克死了你哥哥!一定是你把晦氣帶到了我們家!我跟你拼了!”
    陳鑫月還在震驚中, 李奈梅就朝着方書漫撞了過來。
    方書漫躲開李奈梅的沖撞,對她的謾罵置之不理,而是冷靜平和地告訴正死死拉住發瘋的李奈梅的付春華:“付先生,目前殡儀館只有我和我搭檔有空,另外兩位入殓師都在忙, 您是等其他入殓師忙完再過來為您兒子清潔入殓, 還是由我和我搭檔現在就去為他……”
    “漫漫……”還在桎梏着李奈梅的付春華心神俱疲, 嗓音沙啞地叫她。
    “我姓方, ”方書漫說完,又态度得體道:“付先生您說。”
    付春華見方書漫如此漠然, 只好尴尬地做出了決定:“就由你們來吧。”
    他不想再讓兒子孤零零地等幾個小時。
    末了又語氣卑微地加了一句:“麻煩了。”
    似乎很怕方書漫會因為之前的事而公報私仇。
    方書漫禮貌地回他:“不麻煩, 這是我們的工作。”
    等到了化妝間, 陳鑫月才開口問方書漫:“漫漫,這是你什麽人?”
    方書漫一邊穿隔離衣戴口罩和橡膠手套,一邊回答陳鑫月的話:“法律上的表哥。”
    “他父親是我舅舅。”
    陳鑫月想起剛剛的插曲,不禁皺起眉嘟哝:“他們一家是不是欺負過你?”
    方書漫沒答, 陳鑫月也就不再問。
    兩個人穿戴好後, 和往常一樣對着化妝臺上的付佳行鞠了一躬,然後就開始給他淨身。
    付佳行有一米八出頭, 哪怕方書漫和陳鑫月一起幫他穿衣翻身,都還是有些艱難。
    不過她們早已練出了力氣,再加上搭檔多年配合默契,一人扶一人穿,過程一切順利。
    在方書漫眼中,此時的付佳行和其他往生者沒有什麽不一樣。
    他們都是要去另一個世界的人,至于是去往天堂還是地獄,各人有各命。
    給付佳行入殓完,方書漫和陳鑫月跟同事一起将他運送到了告別廳。
    付春華在看到付佳行的那一瞬間就忍不住抽噎起來。
    他本來很擔心方書漫會不好好對待小行,畢竟之前小行總欺負她,還打過她,他老婆也幾乎每天都要罵她兩句才舒坦。
    他以為方書漫恨極了他們,會趁這次機會故意報複他們。
    但,沒有。
    他的兒子看起來只是睡着了。
    付春華不斷地對方書漫鞠躬,又是道謝又是道歉:“謝謝你漫漫,謝謝你,對不起,之前是我們家虧待了你,我們對不起你……”
    方書漫只說:“不必謝,這是我的工作,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
    對于付春華的道歉,方書漫沒有回應。
    她不會原諒他們的。
    當然,也沒有恨了。
    她只是與自己和解了,不再糾結于過往的事。
    過去好與不好,想再多都不會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時間不會倒流,只會向前奔騰。
    所以人活着,就該往前看的。
    對未來充滿向往和憧憬,總好過對過去感到遺憾和後悔。
    李奈梅的情況看起來并不好,整個人瘋瘋癫癫的,付春華跟方書漫道謝道歉的時候,她就跪在付佳行的棺材旁,很溫柔地拉起付佳行的手,笑着叫付佳行:“小行,起來去上學啦,今天是開學第一天,你別遲到呀……”
    然後又很心疼地苦口婆心勸他:“不要總是喝這麽多酒,傷身體的,不開心也不能一直喝酒啊,你上次都因為喝酒胃出血了,怎麽還不注意着點啊?”
    “小行,你不要愁眉苦臉,不就是失個戀,好姑娘有的是,媽陪你再找就行了。”
    “工作又不順啦?你們公司那群人可真勢力,”李奈梅不屑地輕哼,“既然他們都對你愛答不理,咱就換個工作,我就不信沒有人賞識你,我兒子可是最棒的!”
    “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也沒事呀,不是還有爸爸媽媽呢嗎?我們養你,我和你爸養你……”
    她的話毫無邏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但不妨礙大家從她的話中得知付佳行感情失意、工作不順,似乎事事都不如意。
    空下來後,方書漫回到辦公室,拿起手機給席慎澤發微信,說:【慎哥,付佳行死了。】
    席慎澤本來正在和倪欣雲兩口子陪爺爺搓麻将,在看到方書漫的消息後,他跟他們說先不玩了,立刻就回屋給方書漫撥了個電話。
    方書漫剛接通,席慎澤就語氣擔憂地喚她:“書書?”
    “你怎麽樣?還好嗎?”他很怕她應激。
    方書漫笑起來,話語溫軟地安撫他:“我沒事啊。”
    “慎哥,我沒事的。”她認真地告訴他。
    席慎澤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問:“你今天幾點下班?會早一點下班嗎?我過去接你。”
    方書漫回答:“現在還不确定,不知道能不能早一點下班,我看看吧,如果能的話我提前告訴你。”
    “好。”席慎澤又問她:“吃飯了嗎……”
    話音未落,他就聽到陳鑫月在叫她:“漫漫,去吃飯啦!”
    方書漫笑着說:“正要去吃,鑫月在叫我了。”
    席慎澤“嗯”了聲,溫聲道:“去吧。”
    挂了電話後,席慎澤就要出門。
    倪欣雲不解地問他:“哥,你去哪兒?”
    席慎澤頭也不回道:“去接書書回家。”
    葉雨潮也問:“嫂子下班了?”
    席慎澤回得理直氣壯:“還沒,我過去等她。”
    葉雨潮震驚地扭臉看向倪欣雲,等席慎澤離開了,他才不可置信道:“這熱情勁兒,像剛談吧?”
    倪欣雲好笑地說他:“得了吧你,你也這德行。”
    葉雨潮大聲為自己辯解:“那我想你嘛!”
    倪欣雲急忙去捂他的嘴,瞪眼警告似的低聲嗔他:“你就不能小聲一點!”
    邝仕玉被逗笑。
    他養倪欣雲這麽多年,就乎沒見過孫女羞澀,直到孫女把男朋友帶回家來,從那之後,邝仕玉發現,小潮這孩子總能讓雲雲害羞臉紅。
    .
    席慎澤沒有告訴方書漫他過來接她了。
    直到方書漫給他發微信說可以出門來接她了,他才告訴她:【我已經到了。】
    方書漫很震驚,她拿上東西就要往外跑,臨走時拜托還在的陳鑫月:“鑫月,我的工作服還在洗衣房清洗,你一會兒幫我拿出來晾一下!”
    陳鑫月笑着應:“好,我知道了,你快去找你老公吧。”
    方書漫剛跑走,丁開昭就走了進來。
    很難得,辦公室此時只有他們兩個。
    正好這會兒又沒有工作上的事。
    丁開昭主動上前,問陳鑫月:“今晚有時間嗎?”
    陳鑫月想也沒想就回他:“抱歉啊師兄,我約了人。”
    “約了誰?”他問。
    陳鑫月随口瞎謅:“一個相親對象。”
    丁開昭輕擰眉心:“相親對象?”
    陳鑫月敷衍地點頭應:“嗯嗯。”
    旋即又大大方方地提醒他:“我們上次就講好了的,那次只是酒後失态,所以師兄你放心,我不會纏着你的。”
    “我們就像你說的,和原來一樣,你是我師兄我是你師妹,僅此而已。”她說完,沖他明媚一笑,不等丁開昭再開口說什麽,陳鑫月就率先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方書漫一路小跑着出了殡儀館,然後她就看到了正往殡儀館門口t走來的席慎澤。
    方書漫直接笑着撲進了他的懷裏。
    “你怎麽沒告訴我你已經來了呀?”她的聲音嬌憨軟糯,話語間有藏不住的驚喜和開心。
    席慎澤親眼見到她沒事,終于徹底放了心。
    他眉宇疏朗地低笑着回她:“怕影響你工作。”
    方書漫嘟了嘟嘴,一副“你小瞧我”的嬌俏模樣,語氣也染了幾分嗔意:“才不會呢。”
    到了爺爺家樓下,席慎澤和方書漫沒有立刻上樓回家。
    他倆坐在車裏,還是不可避免地聊了她舅舅一家。
    方書漫很坦誠地告訴席慎澤:“我沒想過這輩子還會再跟他們有交集,更沒想過付佳行會成為我負責的往生者。”
    “看到他屍體的那一刻,我也沒有覺得開心或者難過,就只是很平靜地意識到——哦,他死掉了。”
    “那個曾經我根本打不過的人,現在就在我面前,成了一具死屍,一動都不能動。”
    “他再也無法動我分毫。”
    席慎澤伸手拉起方書漫的手,她的掌心有些涼,席慎澤用力握住,想要幫她捂熱。
    他說:“就算他還活着,也不可能再動你分毫。”
    方書漫扭過臉,沖席慎澤笑了,“我知道的,我有你,而且,我不怕他了。”
    席慎澤傾身過來,将方書漫擁入懷中。
    他很溫柔地輕撫着她的脊背,沒有說話,就只是無聲地給了她一個很溫暖的擁抱。
    方書漫輕輕閉上眼,和他安靜地相擁着。
    過了片刻,她才開口,很小聲地說:“慎哥,別擔心我,我沒事的,我很好。”
    “我不會再受他們的影響了。”她稍稍揚起唇,告訴他:“那些不好的過往早已經被我從心裏驅逐出去了。”
    她退離開一點,隔着架在他鼻梁上的眼鏡,望進了他的眸子裏。
    方書漫眉眼彎彎地淺笑說:“我已經不是那個脆弱易折的小姑娘了。”
    席慎澤目光格外認真地盯着她,深眸中藏不住對她的心疼。
    他低喃着回她:“你從來就沒有脆弱易折過。”
    “書書,你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小姑娘。”
    “但是——”席慎澤又重新抱緊她,在她耳邊啞聲說:“你知道嗎?有的時候,我又不想你這麽勇敢。”
    “我寧願你脆弱一些,任性一點,無理取鬧也沒關系,驕縱甚至蠻橫,統統都可以。”
    “可你好剛強,又好懂事。”
    是命運逼迫着她變成這樣的。
    是過去那幾年操蛋的生活讓她不得不如此堅強勇敢,又懂事乖巧。
    曾經的她根本沒有資本去任性驕蠻,因為沒有人能給她撐腰,護她周全。
    “你是一個溫柔又強大的小姑娘,連我都不得不佩服,”他捧着她的臉,與她額頭相抵,眼眶濕潤,嘴角卻噙着笑意,一字一句道:“書書,你或許該知道一下,你老公其實很崇拜你。”
    但以後,他為她撐腰,他護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