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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雨幕
    電閃雷鳴,暴雨如注,定北王府外黑壓壓一片。
    士子們跪在大門緊閉的定北王府門前,雪亮的閃電劃過蒼穹,照亮他們年輕又堅毅的容顏,雨水順着他們的鼻梁滑落,滴進身前的水窪裏,叮叮咚咚,像是顧長思雜亂無章的心跳。
    他沒由來地一陣眩暈,伸手撐了一把屏風,又被霍塵穩穩托住。
    霍塵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說是求王爺發揚淮安遺風,将當年淮安王和顧大人愛惜才子、寬憫衆生的風骨發揚光大,垂憐他們。”祈安哆嗦着手,“他們一路從會館浩浩蕩蕩走到定北王府,京衛怕出事派人跟着來了,這樣的事情,怕是……怕是陛下也有所耳聞了。”
    這才剛剛消停了多久!
    顧長思腦子裏嗡嗡作響,淮安遺風,寬憫衆生,這八個字處處戳在他和宋啓迎之間最敏感的地方,他們堂而皇之地來跪定北王府,是覺得聖上不仁,還是覺得當年先太子不複立是大魏的舉國之憾?
    士子最是純澈無暇,拳拳愛國心下是一片赤忱熱血,此番舉動想必想不了太深,那麽背後一定存在有心之人鼓動扇風,在幕後縱橫捭阖。
    誰?何呂?!還是誰!?
    不過現下已經無暇去想這件事了,祈安撲通一聲跪在顧長思面前。
    “王爺,這件事情已經鬧了起來,陛下絕對是要龍顏大怒的……您還是趕緊着想想怎麽辦吧?”
    “想要抽身出來,要麽就把罪責推到士子頭上,但陛下加重疑心和忌憚是必不可免的了,但如果不把罪責推走,王爺,你就是騎虎難下、左右為難啊。”
    顧長思終于開了口:“士子……年輕的士子,寒窗苦讀數十年,才走到這一步,祈安,你知道他們是什麽嗎?”
    “他們是大魏的未來,是大魏的希望,是大魏最純淨、最有生命力的血脈,是以後朝堂上冉冉升起的新星。”顧長思澀聲道,“這不是什麽淮安遺風,而是我本身就清楚,身為皇親國戚,我們得保護好天下讀書人,才能不使希望斷折,血脈流幹,朝堂才能純澈清白。”
    “但是……”
    如果保護了他們……
    霍塵握着他肩膀的手緊了緊。
    那你怎麽辦?
    顧長思定了定神,顫抖着呼出一口氣:“其他事先放下,祈安說得對,這件事必得在皇帝發作之前壓下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于我于他們都是這樣。”
    他仿佛下定了決心:“我去臨星宮。”
    “王爺!?”
    “阿淮!?”
    “這件事情既然皇帝已經知道了,裝聾作啞不是我的風格也不是皇帝的風格,先發制人,且看能不能成吧。”顧長思心念百轉,“祈安,你現在即刻去教坊司,去替我請一隊舞姬來。”
    祈安不解,但還是應下了。
    “霍塵,”顧長思掏出自己的令牌,“幫我去一趟東宮,找太子殿下,你把事情告訴他,他會懂得我的意思。”
    霍塵遲疑着接下了令牌,擔憂道:“我的身份去皇宮倒是方便,但太子能向着你嗎?他畢竟是宋啓迎的兒子,而且我去了東宮,你自己一個人去臨星宮嗎?”
    顧長思按了按他的手腕:“我自己去,放心,我有數,你且去。”
    “阿淮——”
    “霍大人還是聽殿下的吧。”一道清亮的女聲打破了屋內沉悶,燈光一晃,苑長記和崔千雀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殿下,教坊司涉及官府,只怕明日更加沸沸揚揚,小女明白殿下之意,若是信得過小女,小女調一支十春樓的歌女舞女過來,一樣能夠達成殿下想要的局面。”
    已經顧不上為何苑長記和崔千雀會趕過來了,顧長思盯着她眼中熠熠閃動的微光,點點頭:“有勞崔姑娘。”
    外面依舊下着瓢潑大雨,不過一柱香的功夫,十春樓的姑娘們袅袅娜娜地抱着各式樂器翩然走向了定北王府,越過那一派黑壓壓的堅毅士子們,視若無睹地叩了門。
    崔千雀親自打開門,脆亮的聲音越過重重雨幕:“總算來了,讓定北王殿下好等。”
    她柔弱無骨地倚着門:“快進去吧,裏面好酒好菜都備上了呢。”
    姑娘們嘻嘻哈哈地笑起來,熱熱鬧鬧進去了,門外的士子在雨幕裏打了個寒顫,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守門人。
    “王爺什麽時候才肯出來見我們?”
    “喲,公子且先等等,已經讓人通傳了。”崔千雀一甩水袖,撲了那守衛一臉,給人撲得暈頭轉向,好半天才續道,“這不是……王爺府上有客人。”
    府上有客的定北王殿下就是趁這個亂,急匆匆和霍塵與祈安從後門溜了出去。
    幾個人在後門分離,顧長思撐開傘,臨走前又被霍塵拉了一把。
    “別沖動,保護好自己。”霍塵深深地盯着他,“我不想我們再在牢獄裏相遇了,行嗎?”
    雨水砸在他的眼下,像是一顆淚珠一樣閃爍不定。
    顧長思伸出手,替他抹去了,順勢摸了摸他的面頰:“你放心。”
    *
    臨星宮因着聖駕至此,從人跡罕至的奉神之所變成了人群簇擁之地,已經深夜了,臨星宮還亮着燈火,一層層照上去,成了長安城中一座燈樓,在漆黑的夜色裏格外耀目。
    侍衛腳步一動:“何人?”
    “我。”顧長思微微擡高雨傘,傘面下是一雙深若寒潭的眼睛,“本王有要事,想要面見陛下,勞煩通傳一聲。”
    “定北王殿下。”幾個侍衛面面相觑,“這……”
    “很為難嗎?”顧長思目光盯着整座樓的璀璨燈火,“我看陛下仿佛還沒歇息。”
    “王爺,不瞞您說,卑職剛剛聽見屋裏有東西砸翻的聲音,”其中一個侍衛神秘兮兮道,“……怕是又有什麽人惹陛下不高興了,卑職勸王爺一句,還是避避風頭吧。”
    顧長思閉了閉眼,心道,是,這不惹他不高興的人還送上門來了嗎?
    “勞煩通傳一聲,本王今夜無論如何都要見到陛下,的确是十萬火急之事。”顧長思不多加解釋,只是道,“有勞了。”
    “王爺何必去觸這個黴頭呢?”侍衛勸道,“這幾日陛下多煩心,您也是知道的呀……”
    “有勞了。”
    “……”
    膠着間,臨星宮大門轟然打開,內侍捧着一卷聖旨急匆匆地扯了一把雨傘要走,顧長思目光一凜,側身攔住了他。
    “王爺!?”內侍很是驚詫,“你怎麽會在……”
    “這麽晚了,陛下有何事如此焦急。”顧長思鉗住他的胳膊,“雨夜都要急匆匆下旨,事情想必不小。”
    “這……”內侍為難地支支吾吾,頂着顧長思銳利的目光,自暴自棄道,“王爺,恕奴婢直言,今夜陛下有什麽要緊事……您不清楚嗎?”
    顧長思攥得他更緊:“懇請公公為我通傳,此事我有話要講,這道聖旨還請緩一緩。”
    “這……”內侍道,“陛下還真不願意見您……”
    話音未落,顧長思猛地扔了雨傘,瓢潑大雨瞬間砸至他的身軀,滂沱大雨中,他一手鉗着內侍,另一手一撣衣擺,飛揚的衣袂如同雨中睡蓮一般翩跹而落,撲通一聲,他跪在滂沱雨幕裏。
    “王爺!?”
    “臣顧淮,漏夜前來,打擾聖上歇息,是臣有罪,但臣懇請見陛下一面,望陛下恩允。”
    他後背挺得直直的,雨水在他膝下積成水窪,寒冷的潮氣沿着他的膝頭彌漫上來。
    臨星宮的燈火閃都沒閃,那句懇求落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裏,只有手足無措的侍衛和內侍在沉默中陪着他。
    “臣顧淮,漏夜前來,打擾聖上歇息,是臣有罪,但臣懇請見陛下一面,望陛下恩允。”
    這是顧長思第一次在大庭廣衆之下,不為着禮法、不屬于請安,而是真正對宋啓迎屈膝而跪,大雨沾濕了他的眼睫,雨珠挂在那裏欲墜不墜,他的左腿舊疴也跟着湊起熱鬧,從骨子裏泛着酸痛。
    臨星宮依舊鴉雀無聲。
    “臣顧淮,漏夜前來,打擾聖上歇息,是臣有罪,但臣懇請見陛下一面,望陛下恩允。”
    內侍實在看不下去,輕聲道:“王爺,奴婢為您去通傳一聲吧,您這樣喊,只怕陛下是聽不見的。”
    聽不見?怎麽可能聽不見。
    顧長思心中暗諷,他明明在這小內侍閃身出來的瞬間,看到了一樓大殿中一閃而過的明黃色龍袍。
    宋啓迎心中有氣,對着士子們發那就是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對着自己發那就是看顧長思心有多誠,宋啓迎不可能因為這件事而下令對顧長思趕盡殺絕,但這股氣若是不出,顧長思才算走進了死局裏。
    此後每走一步,都是錯。
    所以他跪在這兒,就沒想過一跪就能把人跪出來,他就是要把這份心誠送給宋啓迎,順帶着把降罪于士子們的聖旨攔下來,這就是他今天來臨星宮的目的。
    至于什麽時候能見到皇帝,打消些因為這事兒而生出的忌憚和揣測……那就真的只能看天意了。
    顧長思不動聲色地揉了揉作痛的腿,勉力搖了搖頭。
    “方才通傳不了,這會兒又有什麽用呢,勞公公陪我一會兒了。”顧長思臉色在短短一刻鐘內瞬間慘白下來,“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臣子候着陛下是應該的。”
    “您的腿……”
    “無礙。”顧長思撐着膝蓋,“我會等到陛下願意見我的那一刻,無論是今夜,還是明早。”
    “那您也撐把傘吧。”內侍把吹飛在一旁的傘給他撿了回來,“這樣冷的雨,凍壞了可怎麽好。”
    顧長思依舊還是搖頭,做戲做全套:“不必,顧着你自己吧。”
    內侍看他沉默地跪在那兒,不着痕跡地往旁邊退了退。
    顧長思眼風如刀:“不許走。”
    內侍被吓了一跳,只好像個鹌鹑一樣站下了。
    天地間寂靜無聲,只有大雨嘩嘩墜落,顧長思全身都濕透了,貼着身體的那一層衣服一陣一陣地發寒,春天的雨還是太涼了,凍得他指節發白,蜷縮都帶着些僵硬。
    他感覺到自己額頭好像在發熱,用手背抵了抵,卻發現手背已經太涼,感受不到正常溫度了。
    腦子裏混沌起來,臨星宮在他眼前變得影影綽綽,他一時恍惚覺得自己還跪在雨裏,一時好像又回到了淮安王府,亦或者是皇宮中的長慶宮。
    城樓上,他的父親抱着還年幼的他,指着城根下那群年輕的、朝氣蓬勃參加殿試的士子們道:“小晞,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他們是未來的國之棟梁,每個人都清清白白,幹幹淨淨,飽讀聖賢書,要為這個國家貢獻自己的力量。”宋啓連溫聲道,“我們要保護好他們,科舉清白則仕途清白,仕途清白則朝堂清白,朝堂清白則國家清白,記住了嗎?”
    “記住了。”顧長思眼皮愈發沉重,掐着自己蘇醒過來,“我……我一直記得的,父王。”
    一道閃電重重劈下,白光晃過,不知道跪了多久,緊閉的臨星宮大門終于打開。
    顧長思緊緊攥住拳,縱然那般難受,他的身姿依舊筆挺,就這樣跪着了身子,看着臨星宮明亮的燈火前,邵翊撐開了一把雨傘,身前是披了一件外袍,面色沉重的宋啓迎。
    終于……
    顧長思唇角浮現一絲似有若無的微笑。
    終于肯見我了。
    我賭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