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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宋晞
    顧長思昏睡中夢得渾渾噩噩。
    夢裏一時是他還被母親抱在懷中,長慶宮頭頂的天是一片澄澈的蔚藍色,四四方方的,他從顧令儀的懷中望出去看不到另一側的宮宇,門吱呀一聲,魏文帝宋治那張蒼老的臉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兒臣參見父皇。”
    “起來起來,太子妃剛出月,還得細心調養着。”宋治的聲音寬厚、低沉,帶着說不出的威嚴,卻有着慈祥的尾音,“這孩子生的真好,皮膚雪白的,可惜不是個女兒,要不怎麽也是個傾城佳人。”
    “宗人府拟了幾個字,朕覺得都不好,孫輩取名從日,日者,天之明。朕想到有個字極好。”宋治拉過顧長思尚且嬌嫩的手臂,在上面一筆一劃地寫給顧令儀看,“晞。天剛明,曙光欲成,一日初始。我希望我們小晞能夠成為大魏一縷曙光,照徹天地,開萬世太平。”
    顧令儀抱着他行禮:“宋晞多謝皇祖父賜名。”
    他出生在寒冷的冬日,在一年将尾的臘月十九,可名字卻飽含希望和黎明,他的名字得于一個萬物複蘇的春天,魏文帝話音将落,有喜鵲便從枝頭翩然飛起,直直飛到紅牆的另一側。
    轉瞬即逝,喜鵲嬌俏的尾音還未消散,夢境陡然變化。
    他跪在明堂之上,宋啓連和顧令儀跪在他的前方,宋啓迎身穿龍袍,手握尚方寶劍,目光陰陰沉沉地壓在他們的肩頭。
    “欽天監今日來禀,說小晞的生辰八字這個字與昭興年犯沖,為了國祚安穩,有勞皇兄想個辦法。”宋啓迎的聲音比魏文帝更帶了一絲威懾和恐吓,“國家大事為先,就算皇兄一番慈父心腸,也先請牢記肩膀上的職責。”
    “臣願為犬子改姓換名,抹除玉牒,此生不再是宋家皇室之人。”宋啓連溫潤的聲音響徹大殿,“既然命格不祥,那自然也擔不起先帝賜予的祝福和希望,就從母姓為顧,名……淮。”
    顧長思猝然擡起低伏下的頭顱,可宋啓迎的身影驟然消散,留在他面前的不是什麽金玉高堂,而是一座沉默的、威壓逼人的宋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山。
    從開國皇帝壘起,密密麻麻壓了一層又一層,最下面刻着宋啓連的名字,然後是肅王宋啓運,在最末尾,他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宋晞。
    那無數雙牌位像是無數雙眼睛,列祖列宗在天有靈,就這樣高高在上又漠然無情地看着他。
    “我明明早就不是宋氏子孫,從昭興元年起我就被抹除宗室,為什麽這些要我來承擔?!”顧長思仰着頭,死死地咬緊牙關,逼問道,“你們在天有靈,看到這些,為什麽就不能睜開眼睛,任由子孫後代相互殘殺,相互逼迫,兄弟阋牆,血脈相殘。這就是你們想要看到的嗎?!”
    “江山為重,社稷為重,子民為重!道心、仁心、善心放在己身,可我到底怎麽選、到底怎麽做,才算是對,才不算是錯!你們為什麽沒有人告訴我!!!”
    寂靜,數百個牌位只是在香火之後沉默地伫立,無人應答他的嘶吼。
    顧長思漸漸蜷縮起來,抱住自己的頭,他聽見那麽多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小晞。
    長思。
    淮安王世子。
    定北王殿下。
    阿淮。
    顧長思猝然睜眼。
    一爐安神香已經燃盡了,外面天光大作,霍塵趴在他的床邊握緊他的手,眼底下都是淡淡的青色。
    見顧長思醒來,他釋然地露出個笑,哽咽着又喚了一聲:“阿淮。”
    顧長思呆愣愣地看着他面上的笑,嗓子還幹渴的厲害,說不出話,只好動了動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唇角。
    “我在,我在的。”霍塵緊緊地握住他的指尖,“你睡了好久,這都第二天下午了,你別擔心,秋大人來的及時,燒已經退了。腿也給你好好診過了,不會有事,只需要好好養幾天,就可以恢複如常。”
    “苑長記還送來了一張輪椅,這些日子你就別用腿走動了,我給你鋪張毯子,你要去哪兒我就推你去。”霍塵說着說着眼淚就掉了下來,“你吓死我了,我從來沒見你病得那麽厲害過,我怎麽叫你都叫不醒,你一直在夢魇,到後來根本聽不懂在說什麽了,只知道你難受,想救你卻又不知道怎麽救你。我……”
    顧長思食指掙了掙,壓在他喋喋不休的唇上,緩緩地搖了搖頭。
    “和你沒關系。”顧長思沙啞着開口,霍塵連忙給他端來溫潤的水,“你別怪自己,兵行險着罷了,若非如此,這關難以過去,放心,我都心裏有數。”
    有數就有數到發高燒昏迷。
    霍塵不忍心反駁他,用手抵了抵他的額頭:“還頭疼嗎?”
    “不疼,就是累得慌,整個人往下垮。”顧長思喝了水舒服多了,躺回溫暖的被窩裏,“我好久沒有生病了,所以發作格外兇險了些,你別怕。”
    他往裏挪了挪,示意給霍塵留了個地方,讓他躺過來。霍塵嘆了口氣,挨着他躺下了,怕給他扇來冷風,說什麽也不肯進被子裏,只是貼着他在外面躺着,用手環住了顧長思的肩膀。
    “我怎麽可能不擔心。”霍塵低聲道,“昨晚我看見你那樣子,你不知道我有多想……”
    “有些話不能說出口,放在心裏別讓人知道。”顧長思打斷了他,用力地閉了閉眼,“這事兒在皇帝那兒是過了,但在我這裏還沒有,誰在鼓動士子,這件事從頭到尾到底是什麽樣的,我會查個一幹二淨,這虧我必不可能就這麽咽下。”
    他說到動氣,一股癢意蹿上喉間,止不住地咳起來,霍塵連忙爬起來給他順氣拍背,一面安撫道:“行了行了,我的錯,不該提的,你先把身體養養好,暫時別想這些糟心事,我這邊即刻動手去查,你放心。”
    *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顧長思之前鮮少生病,這次算是深刻領會到了這是什麽意思。
    他被霍塵安撫着睡了一會兒,起來後又悶悶地咳嗽起來,還有些發低燒,秋長若來枕過脈,說是風寒猶未褪盡,還需靜養,又開了方子讓人盯着煎好。
    夜間霍塵把窗戶檢查了個遍,确認嚴實後剛想熄燈,就聽門被叩了兩聲,崔千雀的影子搖曳生姿地落在門外。
    顧長思當即要下床,又被霍塵止住了。
    “得了得了,小女子知道殿下有感激之情,心裏記着了,殿下要是掙紮着下床再着了涼,那霍大人只怕能把小女子生吞活剝了。”崔千雀閃身進來,還不忘重新檢查一下門有沒有關好,“行了,小女子可關嚴實了。”
    顧長思只是斂眉道:“小葉。”
    崔千雀身影一頓。
    “沒認出來你,是我之……”
    “免了。”崔千雀神色恢複如常,不見外地坐在靠窗的圈椅上,伸手給自己斟茶,“當年教坊司一把火後,方葉就燒死在裏頭了,這裏沒什麽方家大小姐,只有一個南疆姑娘崔千雀,殿下不必以舊時稱呼與我說話了。”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顧長思追問道,“教坊司那把火,你是如何活下來的,又是如何變成崔千雀的?”
    這話聽着耳熟,崔千雀轉着杯蓋,嗤笑了一聲,當時苑長記好不容易堵到她人,張口也是這麽問的。
    她是怎麽回答的呢?
    “當年教坊司那一把火是我放的。”崔千雀盈盈地擡起眼,“教坊司那種地方,我不喜歡,一輩子只能為奴為婢,倒不如拼一把,說不定能闖出來一條別開生面的路,所以我放了一把火,趁亂逃了出去。”
    其實她運氣不是很好,教坊司大火亂作一團,她順利逃了出去,一路向南,卻趕上了南方洪災,當時她藏身在一間小小破廟中,眼瞧着外面的河水暴漲,她一路冒雨往高處跑,卻跑不過那洶湧的河流,像是伸出了一只手,一把将她拖進了水底。
    她不會凫水。
    或許這就是報應……她燒了教坊司,九死一生撿了命,可這終究是要丢掉的,于是又遇到了洪災,便再也逃不脫這命數。
    她在水底失去知覺,又被一只姑娘家的素手推醒。
    “醒醒,醒醒,你還好嗎?”
    她睜開眼,一張娃娃臉出現在她的眼前,看見她蘇醒時,那姑娘的臉頰上還有小酒窩:“終于醒了,姑娘,你還好吧。”
    此後種種便如苑長記之前聽聞所言,名叫崔千雀的南疆姑娘救了來自長安教坊司的方葉,而後那名心善的姑娘死在了瘟疫之中。
    那南疆婆婆不知道的是,最後方葉是為什麽頂着崔千雀的名字回到長安城的呢?
    是因為臨終時,崔千雀握着方葉的手,虛弱道:“方姑娘,我知你非池中物,心中有自己的執念和舍不下,我人至将死,有些事也看得透徹些。”
    “想做什麽就去做吧,這世道既然不公,那我們想要什麽就自己争,女兒家的手不比男人差,也要闖出個名堂給他們看看。我……我沒什麽能幫你的,最後一樣東西,希望能替我長長久久地陪着你。”崔千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無聲地說,“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你的身份。
    從此,你要光明正大地走在世間,替我看遍春秋冬夏,走遍風霜雨雪。
    *
    一室寂靜,崔千雀手中茶已溫涼。
    “罷了罷了,別做這種傷春悲秋的表情了,都過去了。”崔千雀合上茶杯,清脆的一聲響,“殿下好好休養着吧,我就是過來看看,既然已無大礙,我就放心多了。”
    “那日夜間多謝千雀姑娘伸出援手。”顧長思撩起眼皮,“無論如何,我尚未親口道一聲謝。”
    崔千雀笑笑:“殿下就不想問我為什麽會主動幫忙嗎?可不是苑大人勸我來的哦。”
    顧長思搖了搖頭,剛問完人家的遭遇又質問人家的心思,怎麽琢磨都有些怪:“姑娘願意講,我就願意聽,如若不然,我只當姑娘是因着昔日舊情了。”
    “不是的,昔日舊情只是出發點,我這麽做,是為了向殿下投誠。”崔千雀沉聲道,“我知道殿下一直疑慮我的身份和立場,想必殿下也猜得到,如今京中,在你與皇帝的針鋒相對之外,還有第三股勢力,這股勢力便是我們。”
    她話鋒一轉:“但我只能說,我的投誠只代表我自己,不代表我們所有人,因為我發覺……這股勢力背後真正的圖謀,我現在也揣測不清。”
    “我能夠告訴你的是,我不是這股勢力中最有話語權的那個,權利至高者,也是你的舊識,就是郜文榭。”
    顧長思眼睫一顫:“他也在京?”
    “是的,但他沒有身份遮掩,所以行蹤我也捉摸不透。”崔千雀嘆息道,“我能夠告訴殿下的是,我一開始本以為他是想要扶持你登基,匡扶淮安王府的血脈,如父輩一樣,我與他來輔佐你,但……”
    “但我覺得他行蹤成謎,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他的圖謀到底是什麽,我看不透他。”崔千雀神色挂上了一絲憂慮,“這次的事情,我不清楚背後郜文榭有沒有推波助瀾,亦或是縱橫捭阖,但我覺得,我的血脈、我的身份讓我必須站出來,幫你度過難關,這是我的誠意,如果你還信得過我的話。”
    顧長思沒有即刻作聲。
    高燒讓他的思路有些遲緩,半晌,他才慢吞吞地道:“所以之前狼族公主之事,你也并不知情?”
    “不知情,真的不知情,這也是讓我動搖的原因,”崔千雀攥緊了袖口,“我擔心,郜文榭的胃口比他說得大多了,他名義上是要匡扶殿下,可你我都知,這再怎麽樣也是大魏內部政事,可狼族公主被牽扯了進來,這真的是無意嗎?我不敢保證。”
    “殿下,我也是在顧大人身邊養過多日的,有些事情郜文榭或許不懂,但我懂。”崔千雀鄭重道,“龍椅之上的事,再怎麽鬧,也是宋氏一脈的江山,可狼族不同,外族入侵,山河不複,那是通敵叛國,将祖宗江山毀于一旦,其罪孽深重,還不如令我直接溺斃水中。”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邵翊仿佛也是你們的人。”顧長思反問道,“他跟我說,狼族公主的事請是你們無意的。你知道他的身份和圖謀嗎?他說他是你父親座下的學生。”
    “我不清楚,邵翊這個人和郜文榭一樣,都屬于我很難揣摩的類型,城府深,心思重,我勸殿下也當心些,他說的不一定是真的。”崔千雀沉聲道,“至于是否是我父親原來的學生……我并不知道,方郜案時,我還很小,父親門生很多,我記不清楚了。”
    “我明白了,”顧長思不再追問,有些事情只消他自己慢慢琢磨了,“多謝你。”
    “不必,以後有用得着的地方,殿下盡管吩咐。”
    崔千雀起身,恭謹地拜了一拜,霍塵卻猛地開口道:“崔姑娘,既然你人都來了,眼下倒還真有件事情,不妨與我一同去辦一遭?”
    崔千雀狐疑地揚了揚眉毛。
    兩天後,十春樓中。
    霍塵交了班,趁着中午時人多眼雜,從小巷中穿到十春樓後巷,腳步輕快地直接掠到樓上,崔千雀剛擺好午飯,一桌子美味佳肴,令人食指大動,聽到霍塵迅疾的腳步聲,她也只是撩了撩眼皮,有些犯難的表情。
    她這副模樣可太少見了,霍塵進去時頓了下,甚至還退了兩步,看看自己是不是走錯了。
    “沒走錯,進來說話。”崔千雀指尖點了點桌面,“你要的東西到了,不看看嗎?”
    霍塵一笑:“我就知道崔姑娘有本事的很。”
    他身為千機衛指揮使,苑長記身為大理寺少卿,查起東西來身上總有諸般掣肘,三教九流的事情也不能打聽得詳盡。
    可崔千雀不同,她身在紅塵裏,來來往往魚龍混雜,想要知道什麽比他們的門道要多得多。
    因此他拜托崔千雀同他一起去查當夜士子跪定北王府一事的幕後隐情,短短兩天,崔千雀就發了消息給他,讓他今日中午來十春樓一趟,事情有了眉目。
    霍塵剛想從她手中拿過來那封信,崔千雀指尖一擡:“霍大人,你可想好了,真要看嗎?”
    “這有什麽的?”霍塵一愣,“不是我請崔姑娘去查的嗎?怎麽關鍵時刻我反倒會不敢看。”
    “事情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但我已經經過諸般查證,真相的确如此。”崔千雀擔憂地眨眨眼,把信放在他手心裏,“希望你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吧。”
    霍塵奇怪地接過信封。
    然後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幾乎是在看到的那一刻,他眸子驀地放大,瞳孔顫抖,不可思議。
    崔千雀糾結道:“他們說,鼓動他們的士子背後,是聽了一個北境人的慫恿,眼下那人也在京中,只是行蹤不定。”
    “慫恿他們的人……叫梁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