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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訣別
    撤退事宜安排得很快。
    百姓們拖家帶口,帶着自己的家畜與糧食,在北境三司的安排下連夜撤離,霍長庭至今都記得有一個中年的漢子,他只有一頭老黃牛,上面背着重重的糧袋,離開家時,向着那些黑壓壓的士兵隊伍深深地看了一眼。
    只一眼,淚光閃爍,他嘆了口氣,轉頭牽着老黃牛湧進人潮之中。
    後來霍長庭才聽他手下的一個士兵說,那是他的父親。
    那個士兵作為守城三萬人之一,最後那一眼,他們彼此都知道那就是永別。
    “沒事的将軍,”士兵露出一口白牙,“我們會看到他們回來的,對吧?”
    “對,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總有一天,我們會回到屬于我們的故土,重新捍衛屬于我們的家園。”
    浩浩蕩蕩的黑夜被人群裹挾而去,黎明将至,天邊泛起魚肚白,一聲炮響轟開了寂寥的夜色,又一輪猛烈的攻勢卷土重來。
    霍長庭沒想到會在前線再度看到顧長思。
    他沒有走。霍長庭眼瞳都顫栗起來。他不願意走。
    前一夜顧長思質問援軍誓死不退的铿锵誓言仍在他腦海中回響,炮火接二連三打響,視野所見之處雪沫雜亂飛濺,他言簡意赅地布置好防守戰略,然後将守在炮筒邊上的顧長思一把拽了下來,擰住他的手腕就要把他往樓下扯。
    “師兄!師兄!!”顧長思死命地掙着,“我不走!我要守在嘉定關!我不離開!!!”
    霍長庭緊緊擰着他,用力之大幾乎讓顧長思感覺到手腕都錯位,兩人跌跌撞撞地來到城牆拐角,顧長思被一手怼進凹陷處。
    霍長庭深深地看着他:“裴敬将軍最後一批走,跟着他趕緊離開,這是軍令!”
    顧長思仍舊在不住掙紮,霍長庭厲聲道:“顧淮!這是軍令!我是主帥!戰場上所有大小事情一應都聽我指揮,你在這裏你是軍人,怎麽你想抗命?!”
    “那你呢!?”顧長思猛地甩開他的手,目眦欲裂地問他,“那你呢?你讓我一個人走,你呢?!留守三萬人什麽意思,那是必死的結局,霍長庭,你別把我當傻子,你想幹什麽我心裏有數的很!!!”
    霍長庭從未見過如此聲嘶力竭的顧長思,漫天紛飛的戰火幾乎都沒有他那搖搖欲墜的模樣駭人,顧長思的胸膛不住起伏着,好像不大口大口呼吸,就要窒息而死。
    “我不想再送走任何一個人了,師兄。”顧長思聲音軟下來,“我寧可死,真的,我寧可死。我也不想再看着任何人離開了,活人要承受比死者更多的痛苦,所有後果都由活着的人擔負,我不想……我受不了了。”
    他閉了閉眼,堅定道:“我陪你守城,城在我在,城滅我滅,我不會走,就算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塊兒。”
    霍長庭遲鈍地看着他因為眼淚被遏制而通紅的雙眼,那些淚水被顧長思忍住又在霍長庭的心間墜落,霍長庭張了張口,發現自己什麽也說不出來。
    風雪凍住了他的嗓音,他想說不是的,從頭到尾、自始至終我就是必死的結局,我們注定是分道揚镳的收尾,我早就知道,師父也是、陛下也是,不知道的只有你,只有你。
    只是此次戰局失利,才給了你機會陪我一塊兒死。
    不對,你怎麽能死呢?
    你才十七歲,今天已經臘月十七了,馬上就到臘月十九,你就十八歲了,還沒有及冠,還沒有成人,怎麽能死呢?
    你還那麽年輕,那麽小,已經吃了那麽多苦頭了,難道還不夠嗎?
    還不夠嗎……
    “轟——”炮火驟然炸起一片白雪飛濺至牆根底下,霍長庭幾乎是下意識的,一把攬過顧長思,将他緊緊地護在了自己的懷裏,冰雪交加之間,天地都變得模糊不清起來,只有懷裏的顧長思依舊清晰,飛揚的眼尾殷紅一片。
    “師兄。”顧長思揪着他的袖口,“你說過的,你期盼過的,歸來今夕歲雲徂,且共平安酒一壺。上元節天燈很準的,它不會騙我也不會騙你的,玄門裏,師父他們還在等着我們回去,我們會回去的。所以不要趕我走,我們一定、一定都會回去的。”
    他們兩個人頭頂都是紛紛揚揚的大雪,在嘈雜缭亂的背景下,霍長庭聽見自己的心髒重重地跳動,咚咚、咚咚,那樣重又是那樣的清晰,恨不得把它挖出來,鮮活地、紅豔豔地跳動着陪着顧長思走。
    但不行。
    “阿淮。”霍長庭重重地閉了下眼,用手拂去他頭頂的雪粒,描摹着他的眉眼,“我也算看過你白發的樣子了。”
    話音未落,他雙手猛地捧起顧長思的臉,顧長思雙手還虛虛地搭在他的小臂上,就這樣,在如此生死一線又千鈞一發的時刻,霍長庭捧起他的臉,吻了吻他幹裂的唇。
    不帶絲毫情欲的一個吻,卻飽含那樣多的不舍和難過,決絕與離別,顧長思瞪大了眼睛,滿眶的淚水再也忍不住,驟然洶湧而出。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吻。
    也會是最後一個。
    因為霍長庭在道別。
    在對他道別。
    “不……”蜻蜓點水的一個吻,一觸即分,顧長思慌亂地拽住他的手臂,又被霍長庭狠狠推開。
    “師兄!”
    “傳我軍令,開門迎敵!”霍長庭一下又一下地推開他,顧長思一下又一下地去拽他的手。
    “我也去,別丢下我!”
    “帶淮安王世子走!”
    “別丢下我!!!”
    “長思——!”
    馬蹄聲杳杳,混亂間無數個人來拽他的手臂,掰他的手指,強迫他從霍長庭身邊離開,恍惚間似乎聽到了封長念的聲音,顧長思根本聽不見,只能眼睜睜看着霍長庭從自己的手指中掙脫出去,一把牽過副将牽來的馬,翻身上去。
    “讓開!”
    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顧長思一把掀翻拉開他的人,不由分說地扯過一匹馬,急匆匆地翻身上馬,城門大開,遠處依稀可見狼族兵的影子,如一團密集壓迫的黑雲傾軋在皚皚白雪的平原之上,帶着必殺之勢沖着嘉定關裹挾而來。
    霍長庭的身影立在最前方,反手持長槍,寬厚的肩膀挑起那最後的防線和驕傲,寒風撫過他的頭頂與發尾,整個人孤高又無畏。
    “回去。”霍長庭連個頭都沒有回,但顧長思聽清了,“這是軍令,事不過三,再讓我重複一遍,以軍法處置。”
    顧長思緊緊地挽住了缰繩。
    霍長庭看都不看,反手持槍柄,一把将顧長思從馬上掃了下來!
    跌落的疼痛、被推開的疼痛在漫漫霜雪裏幾乎可以消散不計,顧長思剛想起身,一把被人撲在地上,于是他用手去抓去鬧,用盡一切力氣往前夠。
    “長思,長思,聽話。”封長念緊緊拉着他,“聽話,長思,我帶你回去,走啊,聽話!”
    顧長思什麽都聽不見。
    “師兄!”
    他如泣如訴地喚,霍長庭自始至終都不曾回頭,那柄掃落他的長槍重新調轉了方向。
    “師兄——”
    霍長庭雙腿一夾馬腹,浩浩蕩蕩的大軍整裝待發,奔赴既定的結局。
    “霍長庭——!!!”
    那聲嘶力竭的一吼,那孤注一擲的悲嘯,被朔風扯破了嗓音,又被悲傷絕望灌了滿懷,顧長思匍匐在地,冰雪凍住了他的掌心,他的手指開始僵硬僵直,夠不到了,真的夠不到了,他沒有辦法了,他動不了了。
    別走……
    別丢下我一個人……
    再回頭、回頭看看我吧……
    霍長庭身影僵了僵。
    顧長思努力地瞪大眼睛。
    那個人的身影是僵了僵,但也只是僵了僵,似乎躊躇了一下,但那微不足道的停頓不足以讓他回頭,更不足以讓他回來帶上顧長思和自己一起奔往前線。
    他走了。
    顧長思的手掌無力地攥住白雪,又只能眼睜睜看着它們從指縫間融化墜落,越握越墜落,到最後滿手都是濕淋淋的雪水,什麽都沒有留下。
    霍長庭也沒有留下。
    最後一眼,不過是霍長庭略略側了側身子,稀薄的天光勾勒他的側臉,風雪又為他帶上了一層面紗,模糊不清、分辨不清,他甚至都不知道最後霍長庭那雙眼睛,到底在看向何方。
    不會再有人回來了。
    風雪之間,不會有人再回來了。
    大軍在他身邊走過,封長念緊緊地攬着他,顧長思跪坐在那裏,已然哭不出聲音,他像是無根浮萍,又像是被人抛棄的一粒塵埃,手掌被堅冰凜風劃出一道又一道道鮮紅的口子,動一動手掌都疼得撕心裂肺。
    十指連心。
    他的心髒鮮血淋漓。
    *
    裴敬說得分毫不差,霍長庭帶着三萬将士拼死抵抗,最後真的只有三天。
    臘月十八夜,彈盡糧絕,霍長庭心知不能讓這些兄弟死得無聲無息,拉了個士兵過來,他看着那士兵的面龐,靈光一現,想起了那個牽着老黃牛的中年漢子。
    “回去報信,說城破,我們抵擋至此,只希望大家都平安,而我們都不再歸來了。”霍長庭拍了拍他的頭,“小子,回去看看,能不能再見到你的父親。”
    那士兵哭得臉都皺在了一起:“将軍……”
    “叫什麽名字啊?”霍長庭抹了抹他的臉。
    “衛楊。”士兵挺直了胸膛,“我叫衛楊。”
    霍長庭拍拍他的肩:“好,衛楊。好名字,好好活下去,替我們三萬人,都好好活下去。”
    或許是天意,也或許是他父親那深深的回眸一眼令霍長庭自慚形穢,他将唯一的活命機會交給了這個少年,他讀懂了那一瞬的目光裏,有多少的眷戀和不舍,有多少的希冀和別離。
    所以他不敢回頭望,他怕顧長思讀懂,也怕他讀不懂,于是連那回眸一眼都吝啬,只能虛虛地用餘光再掠一眼,再多望一眼,他怕他就舍不得死,更無法舍生忘死了。
    “把這個交給淮安王世子,說我……”霍長庭頓了頓,想用手掌擦去絕筆信上的血跡,可越擦越花,到最後只能罷休,“說我賀他,十八歲了。”
    那就是那封絕筆信,那封後來被玄門封存起來的,霍長庭最後留給顧長思的東西。
    也只有這些了,一個吻,一封絕筆信,一句道賀,希望他往後餘生要勇敢地往前走。
    衛楊把絕筆信帶給顧長思時,北境一線全面潰敗,霍長庭沒有如他所願一般慨然赴死,而是被哥舒骨誓生擒了回去,見到了那傳說中的狼王哥舒裘。
    瞎了一只眼的老狼王坐在獸皮椅上,百無聊賴地看着霍長庭:“你就是那個……昌林,霍長庭?”
    霍長庭緘默。
    “不說話?不說話以為本王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嗎?”哥舒裘手中盤着兩顆白色的骨頭,不知道是什麽,“北境十二城成了空城,本王費盡心思攻打、擊潰,結果什麽都沒得到,也讓本王沒有後繼之力,繼續攻打潛峒關,進軍祁恒山脈,拿下晉州大地。”
    “真陰損啊,”哥舒裘用手指擡起霍長庭的下巴,“所以你以為不說話,本王就會放過你嗎?”
    霍長庭讪笑一下,默不作聲地瞥開了眼睛。
    “好,你有骨氣,我看你能有骨氣到幾時。”哥舒裘松開他的臉,“帶下去,行刑。”
    狼族用來磋磨人的法子比大魏要陰狠得多,短短三天過去,霍長庭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好肉,鮮血如一條溪流般自囚牢中蜿蜒流出,牢裏陰冷,他渾渾噩噩地發着燒,意識浮浮沉沉,時有時無。
    他低估了狼族的手段,現在想來,還不如死在嘉定關外,一了百了。
    哥舒裘一定要他說出潛峒關攻克的方法,或者是其他任何地方,可霍長庭跟個被鋸了嘴的葫蘆一樣,無論問什麽都是不說,除了沉默、沉默就是沉默,只有疼得狠了會嗫嚅一二句什麽,可除了他自己之外誰都聽不清。
    他會在那些沉浮的夢裏看見顧長思,一時是顧長思站在玄門中抄着雙臂向他笑,笑容那樣清亮,一時又是顧長思在嘉定關外通紅的雙眼,那樣的悲傷難過絕望。
    估計他不會原諒我了……霍長庭鈍鈍地想,最後那一槍把他掃下去,不知道會不會疼,可他沒有辦法了,顧長思跟得那樣緊,他推不動,趕不走,手上的缰繩被顧長思勒得那樣用力,除了用槍掃下,霍長庭一點辦法都沒有。
    “別怪我,別哭了,師兄錯了。”淚水滾過開裂的皮膚,又是一陣密密麻麻的疼,“可我好像……彌補不了了,再也……彌補不了了。”
    他最怕的就是顧長思會因為他的離開而哭泣。
    可到最後他還是搞砸了,顧長思都不僅僅是哭泣,而是絕望,那眼睛裏溢出來的絕望讓他心疼得快炸開,他還是讓阿淮傷心了。
    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夜,牢房裏暗無天日,令人不辨晨昏,只是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人在推他,霍長庭從顧長思落淚的夢境中醒來,看到的卻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那張面孔有一張普通的相貌,卻有一雙銳利的眼睛。
    “霍将軍。”那人如此說,“在下梁執生,是北境嘉定城捕頭,奉命卧底于狼族,眼下北境生變,岳大人已經提前布置好一切,特意安排我來接應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