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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換臉
    霍長庭不知道梁執生是如何摸進來的,又如何能夠給他救出去,他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昏睡遠遠大于清醒時分,只覺得迷糊中梁執生掰了他的嘴巴,給他塞進了一顆藥丸,之後人就徹底昏死過去,仿佛心髒都不再跳動。
    再度睜眼已經是好幾天之後的事情了。
    他嗓子幹渴的厲害,嘴唇剛剛動了動,就有溫潤的水流慢慢淌進來,不疾不徐,剛剛能夠緩和他嗓子的疼痛後就止了下來,一張雪白的帕子覆上他的前額,一點一點給他擦幹淨。
    餘光裏那張帕子上都是血,霍長庭記得分明,狼族明明沒有動手刮他的臉,怎麽會有那麽多血跡。
    而且……這是哪兒?
    昏昏沉沉的意識終于徹底醒來,他勉力睜開眼睛,發現那個男人側對着他清洗手帕,清澈的水已經被血色鋪滿,男人把帕子拎出來擰幹,終于開了口。
    “霍将軍,還好嗎?”男人将帕子搭在手上,“我是梁執生,你還記得嗎?在牢獄裏太過匆忙,前因後果沒說清楚就帶了你出來,現在感覺如何?”
    霍長庭動了動手指:“……疼。”
    哪裏都疼。
    身上仿佛所有的骨骼都被人打碎重組,酸澀得讓他提不起一點力氣,不僅是身上,臉也是,他只是用氣音說了一句“疼”,就感覺面皮要開裂似的,火燎燎的痛。
    梁執生搭了他的脈,細細分辨了一會兒,長舒一口氣:“無礙,既然能醒過來,就說明鬼門關過了,能活。”
    霍長庭的手被他塞回被窩裏,梁執生轉過身不知道在翻找着什麽,片刻後過來時,手中赫然多了一張銅鏡——霍長庭瞪大了眼睛,鏡中的自己是張完全陌生的面孔!
    “霍将軍,你身體未愈,有些話不必問,我自己說。”梁執生端着鏡子,徐徐道,“我叫梁執生,北境嘉定人,是一名捕頭,同時,也是岳門主安排在北境的一顆棋子。”
    “我既然已經稱岳大人為門主,想必你也能夠猜到,每屆玄門都會擇機向外散布‘種子’,替玄門監督三教九流、搜集訊息,我就是其中之一,之前的任務是幫着玄門、幫着大魏、潛入狼族、盯緊動向。”
    梁執生牢牢地把着鏡面:“昭興十一年正月十七,昌林将軍霍長庭挂帥出征,支援北境,但玄門同樣接了密令,玄門大弟子霍長庭假死脫身,前往狼族王陵,搜尋魏文帝遺诏,我奉命在此接應将軍,為将軍改頭換面,更名換姓。”
    “可惜,誰都沒想到,這場戰争會輸得如此慘重,昌林将軍最後下的軍令是棄車保帥,堅壁清野,岳門主千裏迢迢傳急訊,告知我,狼族怕是要留霍将軍活口,命我想盡辦法保你一命。”
    “‘昌林将軍霍長庭犧牲于北境嘉定關’,長安城已發訃告,所以我給你換了臉,之前岳大人給你準備的身份,沒想到從玄門密令變成了保命的法子,也一應都準備好了,你大可放心。”
    梁執生看到霍長庭起伏的胸膛慢慢恢複下來,知道他已經想明白了前因後果,沉默地端着鏡子立在那裏,像是個無悲無喜的支柱。
    半晌,霍長庭遲疑着伸出手,長時間的久卧讓他身體吱嘎作響,酸痛與無力感一擁而上,他咬緊牙關,摸上鏡面中自己的臉側——完全不一樣的兩張面孔,曾經的那張臉上少年氣十足、神采飛揚,總挂了些痞氣,唇角一笑也帶着些風流。
    這張臉不是,準确地說,這張臉很溫柔,俊秀又儒雅,那雙桃花眼配着這張臉更顯整個人氣質溫潤如玉,就是眼下病重,遏制不住的虛弱病氣四散而出,帶了些美人燈似的脆弱。
    霍長庭扯了扯唇角,臉上還是疼。
    梁執生适時開口:“将軍,現在面頰上刀傷剛剛愈合掉疤,還是少做些面部表情,有利于恢複。”
    “我只是單純覺得很好笑,”霍長庭摸過鏡中人的眼角,像是在撫摸一個陌生的人,“原來一個人的抹殺,就是這樣簡單,換張皮、換個名姓,再由上位者發布一封訃告,一個人的一生便就這樣過去了。”
    “将軍……”
    “不必再喚将軍了,昌林将軍已死,我也不是霍長庭。”霍長庭眼睛偏了偏,“所以,我現在叫什麽名字?”
    “霍塵。”梁執生道,“岳門主說,你原來的名字叫‘阿塵’,渭陽城曾經有一人家姓霍,孩子的名字并不為外人知,再加上你本身的名字也沒有外人可知,便将這個名字還給你了。”
    “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這下我是真的無根無蒂了。”霍長庭不敢笑,一笑怎麽都不舒服,從唇齒間飄出短暫的氣音,就算是諷刺過了,“我還有多久能恢複?”
    這次輪到梁執生愣住了:“将軍……咳,霍公子有什麽事?”
    “事情可太多了。”霍長庭意味深長道,“失去的土地要收複,死了的弟兄要複仇,既然我沒有和他們一起死,我就得替他們堂堂正正地活、讨回公道地活。”
    “你的意思是……”
    “既然沒死,那就把事情做完吧,左右臉都換了,該查的事情也該查清楚,否則如何能爬回長安,我們這位陛下看不到自己想要的,又怎麽會養一個廢人。”霍長庭推開鏡子,篤定道,“我一定會回到長安,也一定會再度挂帥,直到将失去的北境十二城收複,将蠻人的爪子驅逐出境,恢複邊境安寧。”
    梁執生單膝跪地:“卑職聽從公子差遣。”
    “捕頭起來吧,不是差遣,是有勞你幫我的忙了,這條命也是你救的,無論是不是玄門有令,這份情義我銘記于心。”霍長庭頓了頓,“……長安城,有什麽動靜嗎?”
    “沒有……呃,說是沒有也不算,陛下聽到戰敗的消息,還是很傷心的,為昌林将軍風光大葬,也讓裴将軍告老還鄉,就算他日北境收複,他也不必再去過刀尖上舔血的生活了。”梁執生試探道,“公子是擔心……陛下會因為戰敗而怪罪嗎?那大可不必,陛下已經頒布了罪己诏,而且無論是陛下還是百姓都明白,此事是天災,将軍已經盡力将傷亡壓到最低了。”
    他解釋了許多,可沒有從霍長庭眼中看到絲毫喜色,反而像一顆入水的石子,慢慢地沉了下去。
    梁執生的聲音漸漸遲疑起來:“……公子是想問……”
    “玄門中呢?”霍長庭喉結動了動,“有什麽……有什麽消息嗎?”
    “岳門主說,一切喪事妥當,牌位也入了祠堂。”他頓了頓,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岳門主密信裏提到了一件事,說,如果你醒來問起,可能會在意,但我不明白那句話的含義,密信裏也沒有什麽前因後果,只有一句話。”
    霍長庭眼神猝然亮起來:“什麽?”
    梁執生抿了抿唇:“……他再也不過生辰了。”
    這話真的沒頭又沒尾,梁執生看到的時候甚至沒能反應過來信裏的“他”指的是誰,可話音未落,他就看到霍長庭眼瞳一縮,随即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公子!公子!!平心靜氣,萬萬不可如此激動。”梁執生忙撲上去給他順氣,霍長庭疼得想蜷縮起自己的身子,可太疼也太虛弱了,他無力支撐自己的手腳,只能像一條砧板上的魚一樣抽搐、抖動,到最後一口鮮血湧出,濡濕了枕頭。
    “公子!!!”梁執生又怕又急,連忙給他施針,可剛紮下去第一針,就發現那枕頭上的血色暈染開來,像是一盞盛放的紅蓮花,刺目又驚心動魄。
    霍長庭哭了。
    失去了身份時、九死一生地活下來時他都沒有哭,可在這樣一句幾乎可以算是沒有什麽語氣的話面前,霍長庭淚如雨下,情不能已。
    那一刻梁執生冥冥中感受到了什麽,但也無暇去問,只能聽見他恍惚地念叨着:“他不會原諒我了。”
    “他再也、再也不會原諒我了,永遠也不會原諒我了。”
    那些鈍痛如影随形,直到後來他慢慢恢複好了身子,梁執生才從他那裏明白了所有的語焉不詳和情難自禁。
    梁執生和他藏身在潛峒關外的山嶺中,養傷的日子悠閑無事,霍長庭在木屋裏躺着養傷,梁執生就在外面給他摘脆甜的果子,兩個人一躺一坐,梁執生一邊打磨他捕魚的叉子,一邊聽霍長庭講“自己和那個人”的故事。
    梁執生聽說,霍長庭十一歲那年和岳玄林一起從淮安把顧長思領回來,夜幕之下,斷壁殘垣伫立在熊熊烈火中,年僅九歲的顧長思自己拽住了自己的袖口,一旁的祈安抱着他低低啜泣,都是那樣的年紀小,可顧長思從那個時候就懂得不哭,有着倔強的一雙眼睛,他那時就想起不倒的胡楊樹,堅毅的、頑強的、挺立的。
    梁執生聽說,岳玄林為了顧長思的事前前後後去和宋啓迎說過好幾次,霍長庭當時不懂那些事,就被留下來在玄門裏陪着顧長思,他那個時候才知道這個小家夥還會哭泣,但只會把自己埋在被子裏哭,明明他都在身邊,顧長思卻也不去向他訴說、向他索求依靠,或許是因為短短一夕之間無依無靠,所以顧長思不再嘗試,只抓着自己。
    梁執生聽說,霍長庭幾乎用盡渾身解數,才把顧長思從一個封閉、內斂、警惕、草木皆兵的性格裏搶出來,其實自己也不是個多開朗的人,但為了顧長思,自己先學會了如何開解、如何與這個對他并不公平的世界和解,然後才去感化顧長思,所以,他也說不清,到底是自己拯救了顧長思,還是顧長思反過來拯救了他自己。
    “然後……就好多好多年過去了。”霍長庭抓着果子,因為只顧着說話,那些果肉都微微泛黃,“我本來想好了,等他及冠了,我就去找師父求求,看能不能給我們倆湊一對兒,如果不能,那就不要将我們指婚于旁人,我答應過他,我會陪着他,他無依無靠,但是有我,所以他以後一定有依有靠。”
    他頓了頓:“我食言了,我如他父王、母妃、祖父、叔叔一樣,将他變成至親至愛之人,又将他孤身一人抛下了。”
    雪亮的魚叉打磨好,梁執生才悶出一句:“這不怪你。”
    霍長庭苦澀地垂下眼:“我不敢想象他的模樣,或許我……愧對他的心酸和苦澀。之前師父講,此情妄佞,不可久留。是我偏要留下,任由它生了根發了芽,可那後果卻只留給他一個人了。”
    “那就一定要回去,從屍山血海裏爬回去,從面目全非中爬回去。”梁執生重重将魚叉插.進土地,“只是若有文帝遺诏你才好歸去,但有,對世子殿下來說可不是個好事。”
    “我不會傷害他,我自有辦法。讓我堂堂正正地回去,做我想做的所有事。”
    那時候的霍長庭絲毫不知,原來所謂人生坎坷,根本不止嘉定之役的生死一線,他的回京之路也早就沒有那麽平順。
    等他修養好身體潛入狼族王陵,等待他的不是文帝遺诏,而是無數的陷阱機關。
    那裏陰冷、潮濕,常年封死的陵墓中氣味難聞、令人作嘔,下面不能貿然點燃火把,于是只能摸索着一點一點前進,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
    一無所獲。霍長庭到了墓穴深處,發現根本沒有外來者的痕跡,更遑論什麽大魏遺诏,心底一沉的同時又松了一口氣。
    變故就在他好不容易鑽出去的那一刻陡然發生。
    他在掀開草皮的那一刻,看到了哥舒骨誓陰森的目光,有那麽一個瞬間,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人間煉獄般的狼族囚牢,哥舒骨誓也是這樣拿着烙鐵,逼着他說出潛峒關的秘密。
    他還來不及反應。
    一旁的狼族兵舉起一顆碩大的石頭,對着他就狠狠拍了下去——
    ——嗡!!!
    昭興十二年八月十四,狼族王陵,霍長庭被哥舒骨誓擒住,被喂浮生蠱,前塵盡忘。
    昭興十七年三月廿九,大魏玄門,霍長庭時隔近五年之久,終于睜開了那雙恢複記憶的眼睛。
    外面,晨光大作。
    他坐在玄門的地牢裏,冷汗濡濕了他的後背,手腕因為疼痛掙紮而留下一道道殷紅的痕跡,可那裏不同,心,心髒才是最疼的。
    他想起來了全部。
    他是霍塵,字長庭,玄門行一,前塵已死,在無數人陰差陽錯或有意為之之下,九死一生,歷盡千帆,他終于回到了故土,見到了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