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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山雨
    “邵翊……”梁執生複述了一遍這個名字,“我聽說過你,大人明明是陛下身邊最得聖心的紅人,又為何要挑撥陛下與定北王之間的是非,還與狼王殿下達成了同謀呢?”
    邵翊輕飄飄地笑:“這些事情就無需梁捕頭操心了,北境那邊我自會安排好,讓溫于別看不出端倪來,保證梁捕頭順順利利回到故土。還是說梁捕頭想要在京城高就?以你的本事,進三法司也未嘗不可。”
    梁執生深知,自己在邵翊那裏,就算有一點信任,但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小卒子,他們身為上位者,身為棋局背後的那只手,是沒有必要對一個回不了頭的兵卒多費口舌、談論布局棋法的。
    今天邵翊能夠來這一趟,已經是聽說梁執生親自下場鼓動士子跪定北王府,驚訝之餘才做的最铤而走險的打算了,他不是個冒進的人,更不是個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的性格,相反,這個人隐忍、聰明、堅韌、最會審時度勢,顧長思、皇帝乃至整個玄門有這麽個對手,想要勝過他不是件易事。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梁執生所能做的,就是一點一點地弄清楚他到底是何盤算,有多少算多少,也不敢奢求太多。
    他垂下眼,輕輕吐出一口氣:“多謝邵太保好意,不過不必了,我在嘉定生活了半輩子,早已習慣那裏,長安背井離鄉,我不習慣。”
    “那麽,本官倒是還有個問題。”邵翊斜斜靠在欄杆上,“哥舒骨誓滲透在北境的勢力衆多,怎麽接到消息,你就自己急匆匆地來了呢?”
    “定北王回京前,曾經和布政三司一起來了個北境大清掃,在這次清掃中,幾乎所有的官員,大大小小,都被揪了出來,能夠用的人不多,在下不才,算是最方便也最好用的了。”
    邵翊來了興趣:“略有耳聞,聽陛下講過,要不他為什麽非要讓定北王急匆匆回來呢。所以,你又是如何躲過的?”
    “卑職一早向定北王投了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他的風格。”邵翊笑了笑,“可惜,我們這位定北王就是太剛正了,誰說他心狠手辣的,我看他太心慈手軟了,對于自己人太過于相信了,殊不知有時候當斷則斷,否則反受其亂啊。哦,我不是有罵梁捕頭的意思。”
    “不敢……”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邵翊一個哈欠打斷。
    “行了,既然如此,我也明白了,委屈梁捕頭在這裏過一夜,明天,最遲明晚,我一定把梁捕頭送返家鄉。”邵翊擺擺手,“歇着吧,告辭了。”
    三更半夜,長安已入宵禁,邵翊複又戴上了兜帽,像一道鬼影一樣直接融進了夜色裏。
    拐過一個彎,他步子猛地一剎,那些笑容一點一點淡了下去,唇角只留下一個冰冷的、下垮的弧度,他猛地轉頭,再度深深地看了一眼刑部大牢。
    ……莫非……不對!
    邵翊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太過于警惕了,但那疑慮只短短地出現了一瞬,又被他更加陰冷的想法吞沒:“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人不會騙人,而我也只相信這種人——死人。”
    他眯了眯眼:“不好意思了,梁捕頭,如果你是冤枉的,九泉之下,我會給你燒紙的。”
    邵翊離開不過半柱香的功夫,梁執生睡意全消。
    方才邵翊離開那眼被他瞧了個正着,多年刀鋒舔血的生活讓他立刻被看了個激靈,那眼神絕對不對,或者說,絕不是個飽含善意的目光,邵翊那人心思太深也太毒,只怕……
    越來越溫暖的夜間硬是如同一瞬入了盛夏,逼得梁執生簌簌掉落了一後背的汗。
    “來人!來人!!!”他猛地爬起來,用手拍着鐵欄,睡得正酣的獄卒被驚醒,帶着一股怨氣沖他這邊走了過來。
    “有勞!我要見岳大人!!”
    “這大半夜的,岳大人也早就休息了,哪裏能是你能見的,”那獄卒被驚了夢,語氣十分不好,“再說了,那風言風語可傳遍了,你不是還試圖暗殺岳大人來着麽?先別急着反駁,無風不起浪,你想見人家,大半夜的我還怕擔責任呢。”
    眼瞧着那獄卒就要轉身走,梁執生急得跟個熱鍋上的螞蟻,邵翊必定是起了殺心了,眼下拼的就是時間,大半夜的,他不可能讓人半夜來刑部殺人,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告訴皇帝盡快處置自己,等到自己的名字報到皇帝那裏,他見誰都難了。
    他不怕死,這一趟來長安他就沒想着能夠活着回去,正如棋局上的獄卒一樣,過了這座橋、過了這道河,他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但是他決不能、決不能讓這一步成了無用之棋,白白浪費了這麽多年他與岳玄林的謀算和計策。
    “封長念——!!!”梁執生突然開始撕心裂肺地大喊,“封珩——!!!封長念!!!長念!!!”
    夜晚的牢獄靜極了,因此他撕心裂肺的吼叫聲如同一道驚雷直接劈在了整座刑部大獄中,另一側的封長念本就沒睡安穩,被這嗓子喊得吓了一跳,忙不疊地坐起來。
    “你吼什麽?!”獄卒憤憤地用長矛槍身去捅他,被梁執生躲開了,“大半夜的,你折騰什麽?瘋了是不是!?”
    他還在大喊,躲着獄卒的謾罵喊,嗓子眼都喊出了絲絲血氣,終于看見另一個獄卒急急跑來,攔了門口那個一把,比了個閉嘴的手勢。
    “封大人聽見了,讓我來問問是怎麽回事。”
    封長念是禮部侍郎,身上的冤屈洗了個七七八八,這些獄卒多少還是拿他當半個官看待,不敢不聽他的吩咐,只是礙于還不能堂而皇之放人,封長念只能差人來看看。
    梁執生焦急道:“告訴他,我現在就要見岳大人和霍大人,立刻、馬上!”
    獄卒将原話一字不落地回禀,封長念不由得犯了難。
    一來,他不比霍塵清楚岳玄林和梁執生之間的關系,梁執生又不可能讓獄卒說明白自己的身份,這不外乎是自爆底牌,所以對于這個人,他也聽說過一些風言風語,所以他對于梁執生要找岳玄林做什麽一無所知;二來,如果以他的名義把岳玄林叫了來,出了什麽事,只怕他自己良心也難安。
    “封大人,要不就算了吧,我看那姓梁的瘋瘋癫癫的,要不……”
    “不對。這事兒不對。”封長念蹙着眉思考,一個口口聲聲要殺了岳玄林的人,在今夜突然暴起,瘋了一樣要找岳玄林和霍塵見面,端看這件事,怎麽想怎麽詭異。
    他問道:“梁執生那邊,今夜有什麽異樣麽?”
    “沒有,一切正常。”
    封長念垂眸思考片刻,動手從身上解了玉佩。
    “封大人?”
    “拿着這個玉佩去玄門,就說是我找的,讓師父與霍大人立刻來這一趟,出了什麽事,我擔着。”封長念眼睛幽深漆黑,“記住,自己去,不要讓第二個人知道我要讓你做什麽,對外,就只說我當梁執生風言風語,沒有理會,直接睡下了。”
    “小的明白了。”
    *
    封長念這一步關鍵之至,岳玄林聽到消息,當即就明白過來,事情推進的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玄門忙着失而複得、喜極而泣之事,狼族和那長安城的幕後之人卻只想加快這件事情的節奏,越快、他們越措手不及、顧長思才會越動搖。
    夏日明明溫熱,梁執生推開門,只聞到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所有的線索都開始浮上水面的時候,各方勢力都開始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時候,就代表着最後的那一戰不遠了。
    封長念派出去的獄卒帶岳玄林和霍塵走了側門,消無聲息地潛進了大獄,囑咐道:“岳大人,霍大人,這一處是平時我們換班走的小路,幾乎無外人知曉,不會有旁人看見,您們進去轉彎就是梁執生的囚牢,小的還要去當差,扯了拉肚子的慌,不好耽擱太久。”
    “多謝。”岳玄林這邊剛送別完,霍塵一個箭步就跑了出去。
    梁執生急匆匆找人,不會是什麽好兆頭,霍塵心底七上八下,也有太多事情想問,終于在牢獄中看見梁執生那張安然無恙的側臉,才能呼出一口氣。
    他抓住欄杆:“師父。”
    梁執生擡起眼,目光慈愛地在霍塵身上一拂,旋即落在身後的岳玄林身上:“是邵翊。”
    霍塵一把攥緊了欄杆。
    “他警惕性太高,見一面已經觸及到了他的底線,他最後走的時候看我的那一眼我覺得不對勁,怕橫生波折,只能匆匆把你們叫來。”他嘆了口氣,“之前還擔心封大人不會相信我,現在看來,是我賭對了人。”
    “我知曉了,多謝你。”岳玄林思忖道,“此事到此為止吧,為保萬全,我這就派人想辦法救你出去,北境你暫且先不要回去了,可以一路向南,我在南疆有舊識……”
    梁執生眼底劃過複雜的情緒,耳朵敏銳地一動,意料之內地嘆了口氣:“只怕來不及了。”
    話音剛落,只見漆黑的牢獄盡頭獄卒開道,簇擁過來一道颀長的身影,那身影長發高挽,一身低調華服,就算半夜三更被敲起來,禮儀氣度也絲毫挑不出錯,端方而立,典雅大氣。
    “臣見過太子殿下。”
    宋晖沒有疑惑為何岳玄林和霍塵深夜會在此處,只是略略蹙了蹙眉,擡手一揮,獄卒便匆匆退下。
    霍塵上次見宋晖還是顧長思跪臨星宮的雨夜,能夠得顧長思信賴的人,宋晖給他的印象還是不錯的,因而心底稍稍放寬了些。
    “太子殿下怎會來此處?”
    宋晖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陛下連夜召見,特命本宮來處理妖人作祟一事。”
    他沉聲道:“梁執生,妖言惑衆陷害親王在先,圖謀不軌刺殺太師在後,如今妖孽橫行、京城動蕩,本宮奉陛下旨意,判妖人梁執生于午時斬立決,以儆效尤!”
    宋晖從來沒有這般嚴肅地下過令旨,就連那日在定北王府前也未曾這般凝重過。
    他一字一頓道:“關于本宮的判罰,諸位可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