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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連環
    一夜未得好眠,顧長思吃完早飯便回去休息了。
    他一走,膳廳裏的氣氛瞬間松了不少,封長念和苑長記紛紛嘆了口氣,秋長若古怪地看了他們一眼,給岳玄林默默地添了一碗熱湯。
    “怎麽了這是,”霍塵放下筷子,好整以暇道,“長念剛回來,怎麽就面露難色,累着了?要不趕緊回去歇歇。”
    “不是,哥。”封長念對霍塵久別重逢的喜悅完全被早上那兩個刺客沖得幹幹淨淨,還沒來得及抱着他長庭哥捶上兩拳、抱頭痛哭,就被深深的無力感裹挾了,“方才審問那倆刺客,出了些岔子。”
    “那倆刺客告訴長思他失憶是因為中蠱。”苑長記叼着筷子,有氣無力道,“我不知道怎麽解釋,感覺怎麽解釋都是欲蓋彌彰,忘情蠱解藥不在,但凡說錯什麽我都不夠找補的,姐,當真沒有解藥能配出來嗎?”
    “當年忘情蠱和解藥都是加密送過來的,除了給長思服下,我沒有給長若過眼。”岳玄林思忖道,“再要一顆也不是不可,只是發去南疆的消息如投石入水,都沒有了回音。”
    封長念猝然擡頭:“什……”
    岳玄林警告似的盯了他一眼,才道:“知道就知道吧,紙包不住火,忘情蠱解藥丢失的時候,就早該想到他們會在這上頭做文章,挑撥離間麽,常用手段了。”
    “我真的沒有想傷害長思的意思,但我真的怕他……”
    “別怕。”霍塵伸手拍了拍苑長記的肩膀,又捏了捏封長念的手背,“我去看看,你們先吃。”
    顧長思說是回去休息,是真的回去休息,他太困了,一晚上勞心勞神再加上早上又被地牢血腥氣熏了一下,早飯都吃得無精打采,勉強果腹後便匆匆離去。
    祈安還沒回來,那些胡思亂想被他抛在腦後,掀開被子就躺了進去,睡意幾乎是立刻吞噬掉了他的神思,拽着他跌進沉甸甸的夢境裏。
    恍惚中,他好像又回到了那片煉獄火海一樣的淮安王府門前,祈安被他牢牢地護在懷裏,兩個小小的孩子抱成一團,岳玄林的眼睛裏是慈祥和心疼。
    “跟我回去吧。”他伸出手,試圖讓顧長思小小的手掌搭進他的掌心,“岳伯伯帶你回長安好不好?”
    “不好。”顧長思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緊了祈安,膽怯和害怕都被他壓在酸澀的鼻音下,又透過那雙眼睛流露出來,“我知道你,你是三皇叔的侍讀,是他的心腹,我不跟你走,我怕你。”
    為什麽懼怕已經不用多說,一個九歲的孩子能夠明辨是非也能夠察覺到那些暗潮洶湧,岳玄林蹙緊了眉,不是生氣,只是憐惜。
    “別怕,我不是你三皇叔派來的,是我自己來的。”岳玄林蹲下來,耐心地哄着他,“淮安王殿下生前對臣也多有照顧,臣不忍他唯一的孩子流亡天涯,于是特意來接你回京。”
    “撒謊。”顧長思咬牙切齒道,“三皇叔不會同意我回長安的,他恨不得我……”
    “小晞。”岳玄林比了個噤聲的動作,“以後這種話不能再在外人面前說了,知道嗎?”
    顧長思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手攥得更緊,應該是把祈安攥疼了,小孩子淺淺地呼了一聲痛,讓顧長思回過幾分神來。
    “世子殿下,我冷,我餓,我害怕……”祈安攥着他的衣襟,“我們是不是沒有家了。”
    “不用擔心,祈安,你還有我。”顧長思挺了挺脊梁,“我會保護你,無論如何我還活着,淮安王府的血脈還沒有流盡的那一天,于情于理,王侯之位都是我該繼任的,除非……”
    他恨聲道:“除非有人能夠在我及冠前把我殺了。”
    岳玄林無奈地搖了搖頭:“孩子話。”
    “難道讓我在他眼底下卑躬屈膝、茍且偷生?”顧長思眼中恨意畢現,“他殺了我父親殺了我母親,怎麽,岳大人難道還能當他不敢殺了我?!”
    “世子殿下,”岳玄林眼瞳中流露着難以遏制的悲傷,“既然世子如此堅持,那麽臣只好給殿下看看這個。”
    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玦,缺了的那個口正好露出岳玄林的一只眼睛,他在夜色下晃了晃,然後拉過顧長思的手,不由分說地放進了他的掌心。
    “這是……”
    “當年文帝時期,淮安王還是太子,文帝因為太子嫡長子降生而開懷,特意将此塊玉佩贈與還是太子妃的顧大人,”顧長思摩挲了一下上頭的缺口,聽岳玄林緩緩道,“後來奪嫡之亂……淮安王與王妃離京前往淮安,臨行前,将此塊玉佩摔了個缺口,交給臣下。”
    “若有朝一日,我等撒手人寰,望玄林能念昔日之誼,拉扯一把我兒。我兒年幼,身為父母未能給他個安穩人生,卻依舊希望他能夠存正念、行正道,天下才子諸多,唯玄林為最,懇請玄林能夠收他為徒,不讓他行于歧路。”
    是他父親的口吻,顧長思攥緊了那枚玉玦,眼淚一顆一顆地砸下來。
    岳玄林伸手去他拂去:“臣不敢有負所托,來接世子了。若是世子當真不想跟臣回去,那此塊玉玦就交給世子裁奪,臣也算是盡力勸過了。”
    顧長思卻只是仰起臉,問了他一個問題:“我的父親……當真懦弱嗎?”
    岳玄林怔了怔,旋即篤定地搖了搖頭:“他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或許是那塊玉佩寄托着父母最後的期盼,也或許是岳玄林那樣毫無懷疑的回答,顧長思攬着祈安,最終還是願意跟他回了長安、進了玄門。
    他一回長安就發起了高熱,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了這一生都無法放開的人。
    而眼下,他又在這裏。
    霍塵就坐在他身邊,用小扇子給他輕輕撲着風,見人幽幽醒轉,方才笑道:“醒了?我看你一直在出汗,是不是熱?”
    “我失憶是因為蠱毒,這件事情你知道嗎?”顧長思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不是責怪,只是講述,“師父待我好,我當年被他排除萬難回了長安,才知道他去皇帝那裏跪了多久。”
    “風吹日曬、電閃雷鳴,他為了顯示自己的忠心,為了保我一條命,在明德宮外跪了一個月,每日下朝就去,宮門下鑰方歸,玄門中人文武兼備,師父為了我,跪廢了一雙腿,再也不能拎起重劍,霜雪天氣也無法行走自如了。”
    霍塵端着水杯的手一頓:“阿淮……你想起來了?”
    “沒有全部,只有一點點。”顧長思擱了手臂放在眼睛上,擋住了他的視線,“我從不懷疑師父對我的好,我也對長記、長念、長若姐毫無懷疑,所以若是真的他們下了蠱毒于我,我也不會覺得他們是想謀害我,只是覺得可能大家真的當時已經被逼到了絕路,我也是,他們也是。”
    霍塵舌根泛苦,說不出什麽。
    何止是逼到了絕路,當日在祠堂裏他們東拼西湊湊出顧長思的十八歲到二十歲,簡直是苦不堪言。
    “事到如今我沒有別的想問,我只想問一句——那些事,那些被我遺忘了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吧?”
    霍塵點點頭,後來想起他看不見:“知道。”
    “真的……很苦嗎?”
    “苦。”霍塵緊緊捏住茶杯,“苦到我恨不得能夠回到嘉定關外,要麽遂了你的心意,讓你陪我一起走;要麽什麽都不管,就我們兩個人,逃了算了。”
    顧長思輕笑一聲:“你不會的。你都不會的。”
    霍塵既不可能讓顧長思陪他去死,也不可能放下那北境十二城的戰局與江山。
    他們走到這一步,是時局,是命運,但凡其中一個能夠抛卻忠肝義膽,能夠抛卻社稷江山,能夠抛卻壓在肩上的使命和責任、道義和本心,他們都走不到這一步。
    時也命也。
    可他們愛彼此的,就是這份舍不下、抛不掉。
    不止是霍塵有,顧長思也有。
    之前秋長若問過霍塵一個問題——你知道為什麽長思有那麽多大氅嗎?
    一來是因為他不願意身上裹得東一層西一層,像是個球,行動不便,無奈他身體不好,受不得寒,所以用大氅來擋風。二來是因為,大氅能夠将他身上的少年氣遮擋得嚴嚴實實,顯得他肩膀愈發寬厚。
    如此這般,像是有依據了似的,他便可以一個人扛起北境數十萬裏的邊境線,給邊關百姓一個安居樂業的定心丸。
    “挑撥離間我不會上當的,我也不會怪他們,只是會有點擔心。”顧長思放下了手臂,清淩淩地望着他,“擔心我想起一切,會不會恨不得把你抽一頓,以解心頭之恨。”
    “估計會的。”霍塵苦澀地笑,“但沒關系,我抗揍,你恢複記憶後,想怎麽來,就怎麽來。”
    *
    夏季晚來清爽,十春樓熱鬧如舊。
    樓下叫“千雀姑娘”的聲音此起彼伏,不絕于耳,一身青藍色長裙的姑娘舞步盤旋、身姿翩跹,在木制棧橋上手持團扇翩翩起舞,一旁的姑娘們灑下紛紛揚揚的粉紫色花瓣,更把場子炸得熱火朝天,觥籌交錯、絲竹管弦,叮叮當當構成了一副奢靡的十春樓夜景。
    一舞畢,崔千雀收回水袖,施施然沖樓下斂襟行禮,踩着下一首舞曲的調子輕巧地回了房間。
    霍塵、顧長思、苑長記正在屋裏等她。
    一見人進來,苑長記蹭地蹦起來,扯過一旁的披肩往人身上搭:“不冷麽?我看下面用了不少冰,你又出了汗,仔細凍着。”
    “哪裏那麽嬌貴了。”崔千雀睨他一眼,“說正事吧,想瞞着人把你們送過來不容易,之前關于邵翊之事,我已有想法,特邀你們過來說說看。”
    苑長記還是不由分說給人搭上了,霍塵和顧長思相視一笑,道:“姑娘說說看。”
    “邵翊的心思,我不确定郜文榭是否清楚,但此事不宜拖得太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的想法是,由我去打探一番。”
    “不行。”苑長記幾乎是立刻反駁,“萬一他們都知道呢,你之前不是說過郜文榭了解你的想法,你不會同意的,那麽一旦你知道,他們肯定怕你走漏風聲,屆時……”
    “我自會小心,殿下,你仔細想想,由我來其實是最安穩的。”崔千雀搖了搖頭,“之前殿下也試探過邵翊,邵翊不會告訴你實話,滿口還是哥舒冰之事只是湊巧,對于我,他不知我真實想法,或許還有一二分可說的餘地。”
    顧長思不置可否:“你打算怎麽問?”
    “問蠱毒解藥之事。”崔千雀沉吟片刻,篤定道,“蠱毒解藥是哥舒冰偷盜玄門時帶走的,既然邵翊背後早與狼族勾結,那麽想必解藥現在就在邵翊手中,且看郜文榭知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以文榭的性子,不會對來路不聞不問,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如果他知道,卻放任邵翊繼續,就代表他默認了,為了推翻宋啓迎可以不擇手段地選擇盟友,甚至可能默許了拉狼族下場的舉動。”霍塵點頭道,“是個思路,但千雀姑娘,恕霍某直言,按照你的說法,郜文榭也是個狡猾的,你提起此事,雖然有理由,卻也難保他不會妄生揣測,令你身處險境。”
    “對啊,或者這樣,你們聊,我在暗處守着你。”苑長記道,“總之不可能讓你孤身一人面對郜文榭,太危險了。”
    “如果連這點兒險都不敢冒的話,那我當年也不必從南疆回到長安,更不必放那把教坊司的大火,改名換姓,只為了如今。”崔千雀搖了搖頭,素白的手攥成拳,然後又攤開,掌心朝上,指甲在皮肉上留下幾道淺淺的痕跡,“在我最初的計劃裏,我可是連皇帝都敢想着要去刺殺的人,你們不必擔憂。”
    “敢不敢是一回事,但能不能是另一回事。”顧長思把茶杯推了回去,“你也說了,最初是你單槍匹馬,可你現在有了我們,我們是不可能放你一個人孤身犯險的。我覺得長記的想法還不錯。”
    苑長記忙不疊點頭:“你們要在哪裏說話,我就帶着大理寺的人躲在旁邊的櫃子裏、或者窗戶下,一旦有不對,也好及時抽身,不就是撕破臉麽,誰還沒有幾個兵了?”
    “嗯,千機衛也可以調動,十春樓和臨星宮相聚不過幾條街,屆時出現什麽不對的地方,我可以以護駕之名及時趕到。”
    “千機衛就不必了,倒不是嫌棄霍大哥,只是宋啓迎和邵翊牽連甚密,一旦千機衛動了,只怕邵翊也反應過勁兒來,那便出大亂子了。”崔千雀擺了擺手,轉而沖苑長記柔聲道,“那好吧,看見那個衣櫃了嗎?一會兒你就躲在那裏就好。”
    顧長思長眉一挑:“一會兒?你約了郜文榭來?不是說還要商量麽?”
    “沒什麽更好的辦法了,殿下。”崔千雀俏皮地眨眨眼,“先斬後奏嘛,但也是危機時分,平日裏小女子哪裏敢呀。”
    “那我們也不走了,這就調大理寺的人過來,長記你在這裏守着。”霍塵勾勾手指,苑長記從善如流地将令牌扔在他手裏,“我們這就去大理寺,長記陪着你,萬一有不對,長記放弩箭為號,我們立刻帶人沖進來。”
    *
    亥時末,十春樓成了長安城裏唯一一處熱鬧之地,一輛馬車在迎來送往的小二面前停下來,一只手交了令牌出去,小二會意,連忙清出一條路。
    面具公子,郜文榭。
    他施施然下了馬車,邁步進了花紅柳綠的十春樓大廳,繞過身姿款款而動的舞娘歌女,颔首沖抱着琵琶笛子的樂伎示意,輕車熟路地跟着小二上了五樓,看那做派,十足像極了一個風流纨绔來風月場尋歡作樂。
    小二把他帶到門口便停下了,屋內崔千雀已經備好了茶,撩起眼皮瞥了一眼角落裏的大衣櫃,苑長記躲在其中,握緊了自己的弓弩,大氣都不敢出。
    “吱呀——”是郜文榭推門進來了。
    透過細細的衣櫃縫,能夠隐約看到郜文榭一身月白色長袍,衣領高豎,帶着半張面具遮掩,勾起的唇角溫文爾雅,長發用一支木簪固定,俊秀之餘又添了些風流。
    “小葉,上次不歡而散後我一直很苦惱,想要當面見你好好說說。”郜文榭在她對面坐下,語氣中是十足地放低姿态,“霍長庭之事,是我太急了,也是我當時太氣了,所以才口不擇言,我只擔心會傷了兒時的情分,小葉,能原諒我嗎?”
    “我不是個記仇的人。”崔千雀垂下眼簾,“舌頭與牙齒還有打架的時候,更何況人呢,情分與否,你不必在意,我也不會因為這件事就如何的。”
    “那便好,那我便放心了。”郜文榭溫和地笑,“我還以為你把我叫來是要揍我一頓呢,你看,我連賠罪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他一邊說一邊把東西七七八八地扔上桌面,有精細繡制的荷包、有打造精巧的發釵、有清新雅致的團扇、有栩栩如生的雕件、還有……
    崔千雀端茶倒水的手一頓。
    一塊令牌藏在那些小玩意兒之中,在燈光下泛着幽冷的玄鐵寒光,突兀又奇怪。
    “小葉?小葉??”郜文榭探頭過去,歪着腦袋瞧她,“茶溢出來了。”
    崔千雀如夢初醒,擡起壺嘴,茶水順着桌面滾落下來,一點一點打濕了她的裙擺。
    “可惜了,這裙子這麽漂亮,青藍色,一向很稱你。”郜文榭拾起一只空杯子把玩,眼角眉梢都是戲谑的神情,“怎麽了?小葉看到什麽了這麽出神,竟然被吓到言語全失,連一絲神情都端不住了?讓我想想,哦,是它吓到你了。”
    郜文榭伸出兩指,從那攤茶水中夾起令牌,盯着崔千雀驚恐的眼瞳,毫不在意地甩了甩。
    “大魏太保的令牌,小葉第一次見?也是,是我之前沒能跟小葉說清楚過。”郜文榭翻轉手腕,遞到她眼皮子下面,“是小葉自己一個人聽,還是和衣櫃裏的苑大人一起,聽一聽我到底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