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秦宫秘志 > 第六章平原君为相
    孟尝君绞尽千般脑汁,费尽万般心机,亏得鸡鸣狗盗者门客之力,才得以回到齐国。齐王一见,高兴异常,仍拜他为相国。
    孟尝君复为齐相,俸禄增而封地广,门客愈来愈多。他把门客分为三等:头等门客食有鱼肉,行有车马;二等门客可吃鱼肉,但行无车马;三等门客吃粗菜淡饭,饿不着他们就是。公子一人,食客三千,仅仅俸禄当然不够。他就把自己的封地薛城向百姓放账,靠高利贷的办法也有不少收入。一天,总管对孟尝君说:“库银眼看就要完了,得派个人到薛城去收账呢!我看,就叫那位冯驩先生去吧。他来这一年多了,又是上等门客,却也没做什么事情,就让他跑一趟。”
    孟尝君说:“那好吧,就让冯驩先生去。我也正好想看看他的能耐呢!”孟尝君说着,便让人通知那位姓冯名驩的先生,叫他去薛城收账。
    这个冯驩是齐国人。他初来临淄的时候,只穿着一双草鞋,衣服破破烂烂的,只是身上还有一把宝剑,但却连鞘也没有,只系根绳子拴在腰间。那副样子,颇逗人笑。他入得孟尝君府,径直来找孟尝君。孟尝君问:“你有什么本事?”
    “没有什么本事。”冯驩十分平静地说,“听说凡是投奔你这儿的人,你都一概收留,也不管有本事无本事。我是穷得没饭吃了,才辛辛苦苦赶到这里,是想混碗饭吃呢!”孟尝君收留了他,让他做三等门客。
    过了十几天,孟尝君问总管:“那位新来的客人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总管说,“他可啥都没有,只有一把破宝剑。每天,他只要一吃完饭,就弹着宝剑唱歌,唱什么‘吃饭没有鱼类,食菜没有肉味,宝剑啊宝剑,咱们不如回去!’他成天反反复复唱的,就是这么几句。”
    “啊,他是对做三等门客不满意。”孟尝君说,“立即升他为二等门客,给他鱼吃,给他肉吃也就是了。”总管照办了。
    又过了几天,孟尝君问总管:“那个冯驩,升成二等门客,有鱼有肉了,他总该满意了吧?”“怎么会呢?”总管说,“他还是那副老样子。每天一吃完饭,他仍弹着宝剑唱歌,唱什么‘吃饭有了鱼肉,可行走还得用步,宝剑啊宝剑,咱们还没有用处。’这词儿虽然换了,但调子却还是老调子,听得真是烦人。”
    “哦,他是要做上等门客呢!”孟尝君说,“那就升他为上等门客,给他有得车马也就是了。”总管又依样照办。
    谁知,几天过后,总管来向孟尝君报告,说冯驩先生仍不满意。他现在每天饭后还弹剑唱歌,唱的是:“我虽食有鱼肉,行有车马,可家中还有年迈的妈妈,宝剑啊宝剑,咱们一不能报国,二不能养家,还算个什么男人家!”
    说完,总管又嘟嘟囔囔地说:“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三等门客升成了二等,二等又成了上等,他还是不满意,又要叫我们养活他的母亲。似这样,这三千门客,再带来三万家眷,我们可怎么养活呢?”
    “话可别这么说。”孟尝君说,“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看冯驩先生一身傲气,气度非凡,不定会是个大才呢!他家有老母,想尽孝道,也是人之常情,就把他母亲接来吧。”总管虽不很情愿,也还是派人接来了冯驩的母亲。
    这一下,冯驩才安心在孟尝君府住下。他该吃了就吃,该喝了就喝,成天没事了就陪母亲聊天,再也不弹剑唱歌了。就这样,他整整在孟尝君府呆了一年多,几乎什么事情也没做。这次,叫他去薛城收账,却也是合适人选。
    冯驩临行,问孟尝君说:“我去薛城,还顺便买不买什么东西?”
    “买什么东西呢?”孟尝君沉吟了一会儿说,“你就看着办吧。你看咱们这儿缺什么,就买些什么回来。”冯驩闻声起程,头也不回地去了。
    冯驩未至薛城,百姓早已闻知。他们听说孟尝君派了个上等门客收账来了,都惊得跟什么似的:凑钱的凑钱,借债的借债,卖粮的卖粮,躲债的躲债……一直到了冯驩通知让百姓付账的那一天,只有一个比较宽余的人家给了利钱,足足有十万钱,这已很不错了.
    因为薛城遭灾,平常百姓人家,只为欠收,全都拿不出利钱来。冯驩索性出一怪招,他拿出一笔钱来,买了牛肉买了酒,并通告说:“凡是欠孟尝君钱的,不论能不能还,明天都来把账对一对。孟尝君还让我代表他,请大伙儿都聚到一起好好吃一顿。”
    布告一出,人全拥了过来。冯驩闭口不提对账的事,先请大家喝酒吃肉。一阵大吃大喝,人人酒足饭饱,冯驩这才开始对账:有人请求延期,他就把债券搁在一边。等到将账对完,那还不起债的债券足有一大半,但这毕竟都是些小数额债。
    这时,不知谁第一个跪了下来,欠账者立时倒下一片,他们全都向冯驩磕头、哀求;有说是收成不好还不了账,有说是家里早已断了顿了,有说是孩子已经活活饿死,有说是父亲死了无法安葬……冯驩听得眼睛湿润,他让人拿了火来,自己亲自动手,烧了那堆无法偿还的债券。
    尔后,他站在高处,大声对那些债民们说:“乡亲们,既然孟尝君放给你们账,他是实心实意救助你们的!他这个人是个君子,而不是个小人,是不会贪图这小小利钱的。但是,他门下收留有好几千人,光靠他的俸禄远远不够,不得已才让我来收利钱的。
    如今我已查明,该交的已经交了,该缓期的已经缓了,无法偿还的也是实情,我便点把火把它烧了,这些账也全免了!这也是孟尝君的意思。”众人一听,欢声雷动,都称孟尝君是他们的再生父母,是他们的大救星。
    冯驩归来,便将薛城之行向孟尝君汇报。孟尝君一听,脸色大变,说:“你怎能这样做呢?他们欠账不还已很不该了,可你还打酒买肉请他们,甚至连债券也全烧了,以后账可怎么要呢?”
    “我可是全按你的意思办的啊!”冯驩十分平静地说,“我走的时候,你交待说,你看咱们这儿缺什么,就买些什么回来。我仔细观察发现,咱们这儿最缺的就是情义和民心。所以,我便给你买了些情义和民心回来。
    而账嘛,也没少收,能收上的十几万都收回来了,能延收的几十万都延收了,实在收不上的这十几万全免除了。这些人,他们也确实还不起债,如若再逼,他们会离开薛城,远走他乡,你的债还是收不回来。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烧了它?似此,利钱虽然少收了,可情义和民心却多收了,这又有什么坏处呢!”
    孟尝君无可奈何地拱了拱手说:“先生所说,也不无道理。今事已至此,就休得再提它了。”他怏怏不快,向冯驩告辞。冯驩并不在意。
    冯驩薛城之行,虽然少收了些账,但孟尝君的名声,一下超过了列国公子,甚至连齐王也为之逊色。这事,很快又传进了秦昭王的耳朵,他心里大是不快。于是,他派人到齐,到处散布谣言,什么“孟尝君在收买人心”、“孟尝君要当齐王”等等。
    他又打发使臣入郢,对楚顷襄王说:“楚怀王其所以逝秦,那全是因为我们上了孟尝君当的缘故。昭王曾三番五次欲送怀王回家,但每每都被孟尝君拦住。如今,孟尝君执掌齐国相印,可他不久会把齐王取而代之。他可是十分仇恨楚国的,当了齐王后定会带兵攻楚。我们两国还不如联合在一起,共同对付孟尝君和齐国的威胁。”
    楚顷襄王一听,也派人到齐国散布流言蜚语,并遣使向齐王恭贺,称赞他对新齐王孟尝君的选择。先是秦人散布谣言,齐王只是有些疑惑;复有楚使恭贺新王,齐王不由怒火烧胸。他立时收了孟尝君相,责令他不许在临淄逗留,而只能回他封地薛城。
    听得这个消息,孟尝君的三千门客一哄而散,独独剩下一个冯驩先生。这时的冯驩,全没一些上等门客的架子,他一会儿替孟尝君备车,一会儿收拾行李,忙得不亦乐乎。以至于,他亲自替孟尝君赶车,成了个驭手角色。
    孟尝君一到薛城,万众齐来欢迎:有的送鸡,有的送鸭,有的敬酒,有的献肉,什么瓜果梨枣,什么美味佳肴,铺天盖地拥了上来。有人甚至跪下来请孟君亲口尝自己所送的东西,说否则他一辈子也于心不安……
    晚上,孟尝君下榻府第,流着泪对冯驩说:“我平日里食客三千,危难时刻却只剩先生一人。我先时以为先生所买的情义无影,今日里却亲眼见得情义的威力。所谓民心,这就是民心,不能不令我深受感动,这可全是先生的功劳!”
    冯驩说:“人心冷暖,世态炎凉,这是谁个也无法扭转的。对于那些你常常施于恩德的人,他们会感到你的施予是天经地义的,理所应当的。而对于那些你很少施予恩德的人,他们会对于你的一点点施予都铭记心间,永生难忘,这也便是适逢你危难时刻众门客散走薛城百姓却热烈欢迎的原因。
    早先,我烧债券的时候,为的就是这一天,却不料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如今,就在这薛城,公子你住个三年五载,抑或十年八载,以至终生永世,也会什么都不愁呢,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不愁行。其他事,就少想了吧,先安安心心在薛城住下吧。”
    “可是,我总不能永远住薛城啊!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孟尝君有些焦急的样子说。
    “是的,你不能老住薛城,狡兔尚且三窟,更何况人,何况公子这样的显赫人物。长住薛城,纵然薛城百姓容得,王者大臣又怎么容得呢?”冯驩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就借我这车马一用,让我去秦国一趟,准会叫齐王重新启用你,并增加你的俸禄。到那时,薛城、咸阳、临淄三个地方,不就是你的‘三窟’嘛!”孟尝君点头同意。
    冯驩驱车来到了咸阳。他对秦昭王说:“国家的强盛全在于人才。如今,普天下有才能的人,不是投秦国就是投奔齐国,投秦则秦强齐弱,投齐则齐强秦弱。可见,当今之势,不是秦得天下就是齐得天下,大王以为是吗?”
    “是的。”昭王十分诚恳地说。冯驩又问他愿不愿意让秦国强大,他竟然双膝跪了下来,说:“先生究竟有什么计策,能使秦国强大起来呢?”
    冯驩不紧不慢扶起昭王,故作轻描淡写地说:“天下人才,多如牛毛,举国贤才,寥若晨星。要说嘛,齐孟尝君才是举国贤才。因为天下闻名的四大公子,公推其首为孟尝君田文,其才不可多得也!可惜齐王并不识才,竟然把他的相位也给免了,这并不是因为孟尝君有什么过失,乃是因为齐王轻信了谣言的缘故。
    须知,齐国能有今天,全赖以相国孟尝君,今孟尝君官职被免,相印被收,他也很怨恨齐王呢!大王何不趁此机会,飞车赴齐,径至薛城,迎孟尝君入秦,委以重任,不就秦强齐弱了嘛!如若秦强齐弱,齐国必然附秦,齐国归附,五国顺从,这天下不就都是大王的了嘛!要干,还得快。齐王轻信,也只能蒙他一会儿,万一他后悔起来,复拜孟尝君为相,这个大才秦可是抢不到手的哟!”
    昭王一听,哪敢再多想,他忙遣使者,载十车礼物,携百斤黄金,浩浩荡荡,直奔齐薛城,用十分隆重的迎接丞相的仪式迎孟尝君。因是这个时候,樗里疾已经去世,秦国相位空缺,昭王是诚心想让孟尝君来补这个缺的。这边准备迎人,那边早已动身,冯驩轻车只人,离咸阳直扑临淄而去。
    他对齐王说:“大王,你收孟尝君的相印,正好是中了秦国的‘反间计’呢!这下倒好,你刚撤孟尝君之职,秦王便遣使请他为相。一旦孟尝君入秦为相,他号令于天下,统帅于秦军,那临淄、即墨不都很危险了吗?这样,齐国的灭亡也会更快!”
    齐王虽然见说,心里却满是猜疑,他忙打发人去边境上打听秦国的动静,果见秦国的大队车队往薛城而来,又打听得秦欲迎孟尝君为相的确实消息。他们赶快忙回禀齐王。齐王大惊,忙将节杖交给冯驩,让他请孟尝君火速来临淄任相。他还怕孟尝君不肯赴任,便又封给他一千户的土地和百姓。
    秦国车马,终至薛城,可临淄薛城毕竟相近,孟尝君早已领命为齐相了。他婉言谢绝了秦国使者的请求。秦使无奈,只好无功而返,回禀昭王。昭王听说,后悔不已,直怨自己未及早行动。
    一闻孟尝君官复原职,重挂相印,四散的门客,又全都蜂拥而来,孟尝君恨他们难时散兴时聚,不想予以收留。冯驩说:“这却又何必?君不闻,‘树倒而猢狲散’。今树又立起来了,猢狲再聚却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孟尝君说:“先生深谋远虑,事实早已证明。就依先生所说,仍收留了他们吧!”但是,自此以后,孟尝君之府,门客再无三等之分。
    孟尝君复职后,秦国连败韩魏,占领了好几百里土地。于是,秦昭王遣使于齐,约齐共同称帝。他让齐王称“东帝”,他自己称“西帝”,以示强大的秦与齐与之称与列国总有区别。齐王相问于孟尝君。
    孟尝君说:“秦之本意是在于自己称帝,却又怕列国反对,自己成孤家寡人,便又硬拉我们齐国做垫背的。到时,列国埋怨,怨秦也怨齐,如有兵事,则应秦齐合盟而御之。这实际也是秦国的一个阴谋,大王千万不可以取。”听得此说,齐王也没有急于称帝。
    一月过后,苏秦的兄弟苏代来齐,齐王问苏代对“东帝”的看法。苏代说:“秦国只请大王称帝,原是尊重齐国。不答应会得罪了秦国,答应则会得罪列国。我想,还不如答应秦国所给的‘帝号’,却先别公开称呼的好。
    如果秦王先称了,诸侯也不反对,那时大王再称帝也不晚。”齐王觉苏代之言深以为理,就接受了帝号而不公开称用。秦昭王只一人称帝,却也深觉乏味,两月过后,“帝”死“王”兴,那“东帝”、“西帝”,依旧又变成了“齐王”、“秦王”。
    可惜的是,孟尝君再次挂相之后,齐王则一天天骄横,对内实行强权,对外进行侵略,里外不得人心。尤其是,当他约会楚魏三国共同出兵灭宋之后,突然袭击这两国的军队,抢了人家好几百里土地。楚魏遂结仇于齐,毁了与齐的盟约,转而归附秦国去了。孟尝君苦谏不听,又被齐王收了相印。他万般无奈,便带着门客逃到大梁,投奔魏公子信陵君无忌去了。
    孟尝君离齐,齐国发生了重大变化:先是齐军攻燕,与燕再结深仇;次是五国攻齐,齐王丧师失地;再是田单破燕,火牛阵大显神威;后是齐王被楚将淖齿抽筋吊死,新王齐襄王得以继位……只为孟尝君的出走,齐国几乎亡国,纵有田单拼死恢复,但昔日的“东帝”,已经日落西山,气息奄奄了。据此看来,冯驩称孟尝君为举国贤才并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