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秦宫秘志 > 第十四章难断鸳鸯情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凡阴险之徒,至死都改变不了奸诈狡猾的禀性,而大凡善良之人,至死亦改变不了老实和善的性格。庄襄王生性诚实,如今虽贵为一国之君,仍念念不忘吕不韦对他那如山高如海深的大恩大德,时时图谋报答。
    蔡泽刚刚辞相,他即让吕不韦取而代之,又将河南洛阳的十万户和大片的土地封给了吕不韦,使他成了十万之户侯,其权势显赫,不可一世。
    有一天,在闲谈中,庄襄王问吕不韦:“当今天下,除过各国的君王,在各国大臣中,谁最负有名气呢?”
    吕不韦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其实,吕不韦此时青云直上,目空一切,他说不知道的本意是很明白的,无非是说,当今天下,只有秦国最为强盛,一个大国的重臣,强似一个小国的国君,我吕不韦为秦国丞相与文信侯,要说有名气,舍我吕不韦还有谁呢?大王岂不是问得多余?
    可庄襄王偏偏没听出吕不韦的弦外之音,依然似为不解地问吕不韦:“我每每见齐国人来秦国,谈及的都是孟尝君田文的事;赵国人来秦国,谈及的都是平原君赵胜的事;魏国人来秦国,谈及的都是信陵君无忌的事;楚国人来秦国,谈及的都是春申君黄歇的事。
    看来,‘战国四公子’,果真名不虚传!除此四人之外,别人的故事我就很少听说了,甚至连各国国君的故事,也比不上这四个人的故事多。与齐、赵、魏、楚这四国相比,我们秦国被封君立侯的人多的是,而秦国又比其他诸国都庞大,可为什么天下的人都不谈及秦国的君王与君、侯的事情呢?”
    庄襄王说这番话,使吕不韦的脸上不禁微微发起烧来,他吕不韦是何等要强之人,岂容别人小瞧了自己,这连国君也不例外。他颇为不服地说:“大王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昔我秦国有商鞅变法,威震各国,名声远在刚才所说的四君之上,而今在下虽然不才,倒可为君广招天下门客,遍集拔萃人才,咱们君臣同心协力,轰轰烈烈,以成就千秋大业。到那时,自会青史万古留名!所谓的‘战国四公子’,岂能同我们相比呢?”
    庄襄王见吕不韦认真起来,忙改口说:“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岂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过,真若依卿所言,我大秦能再出几位超过‘战国四公子’的商君,强秦不是更强盛了吗?统一大业不就可以完成了吗?此一大任,舍吕君还有谁呢?”
    一席话,深深启发了吕不韦。之后,吕不韦果然广散钱财,遍设宾馆,招徕门客,接纳知己,只要是愿来的,不管从文习武,也不管贫贱富贵,他一概双手欢迎。不管是安邦定国的栋梁之材,也不管是鸡鸣狗盗之徒,只要有一技之长,他都一概收留。
    对于擅长舞文弄墨的人,他尤为看重。他想得远比庄襄王所说的‘四大君子’所谋所虑深广得多。他深知,那‘四大君子’的门下,不能说没有血气方刚的勇士与能言善辩的智士,但真正的大智大勇的安邦定国之才,怕也寥若晨星。如果靠这样的门客,无非是徒有虚名,只能是装饰点门面而已,是根本谈不上叱咤风云成就大业的。
    他与他们不同,他知道要成就大业,兵权与舆论缺一不可,而后者尤为重要。一个人,纵然有天大的本事,创造了何等辉煌的业绩,如果不能彪柄史册的话,又何以能流芳百世呢?所以,他特别关照手下的人,在招揽门客的时候,凡是知识渊博,能有独到见解,可以著书立说的人,必须千方百计尽力收留,并一律以贵宾对待。
    数月之后,吕不韦接纳的宾客,已达三千余人。这些宾客,平日里无所事事,养尊处优,吕不韦依仗权势,雇了成群的奴仆,好心伺候门客。这样,吕君好客之名远播,来投他门下当宾客的人络绎不绝,不几月,人数已经逾万,从此后,吕丞相府前,真是门庭若市了。
    一切都已安排就绪,吕不韦就按自己的设想行动,他文武两件大事一齐抓,即不仅伸出手来,牢牢控制了秦国的军政大权,而且组织了一班子人马,准备撰写《吕氏春秋》,为自己树碑立传。正如他所预料的,吕不韦的威名,随即越传越远了。
    这一天,吕不韦听说魏国派了使臣赴赵国,想让平原君伸头,重议“合纵抗秦”大计。他急匆匆赶进宫来,与庄襄王共商对策。因庄襄王未设朝,他们便在寝宫议事。说毕,吕不韦刚要起身告辞,不料,赵姬从屏风后娉娉婷婷转了出来,吕不韦自从位居丞相之后,很少能见到赵姬,今赵姬的突然出现,不由使他眼睛一亮。
    这位绝色美人现今贵为王后了,与往日不同的是,赵姬而今插金戴银,珠光宝气,其身份地位,已大不同前,但在吕不韦眼里,王后依然是当年的赵姬,不但在其绰约的风姿之中,平添了几分雍容华贵。依稀的,显现出一些老的迹象,不过并不明显,似乎她较前更风采更成熟罢了。
    看到这,他不由心中摇动,旧情复发,心想那云鬓、杏目、秀眉、樱口,那柳腰、酥胸、丰乳、玉臂……这一切,本该都是属于他吕不韦的,但为了今日,为了权势,为了地位,为了名誉,他将这一切都放弃了。然而他们临别时的海誓山盟,依旧在他耳边回响。他怎么忘得了他俩在一起时那亲亲密密的日日夜夜呢?此时,只是碍着庄襄王,他不好轻举妄动罢了。
    一直呆瞅了半天,吕不韦才双膝跪下,向赵姬行了臣子晋见之礼,其实他的心,却早拜倒在了赵姬的石榴裙下。
    赵姬此时心内,自然也百感交集,她见吕不韦行此大礼,随即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扶起吕不韦,忙不迭地说:“恩人行这般大礼,真的折杀贱妾了。”
    庄襄王也说:“丞相往后在这样的场合,就不必行此大礼了。想当年在赵国,你我乃莫逆之交。承蒙恩人鼎力相助,而今我当上了大王,可你我还是挚交,太拘于礼节,异人就实实不敢当了。”
    吕不韦说:“大王贵为天子,赵姬贵为王后,我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臣子。君臣之礼,岂可轻废呢?”
    正说话间,内侍说华阳太后唤大王有事。庄襄王便欲动身,吕不韦也起身告辞,说:“大王既然有事,臣也就不多逗留了。”庄襄王笑着说:“丞相本是我们的恩人,且不妨多坐坐,何必如此见外?再说,咱们家常话还没拉上几句,我便要走,已多有不恭,如果你也匆匆而去,不显得我们有逐客之意了?再说,丞相与王后也许久不见了,可以随便谈谈,我去去就回,回来后再陪丞相拉话。”
    真乃打瞌睡之人,巴不得你丢来个枕头,吕不韦正盼着庄襄王有这句话,他也就留下了。庄襄王嘱咐了王后几句,让王后好好招呼吕不韦,自己便动身见太后去了。
    庄襄王一走,吕不韦反倒没话了,他只是瞅着赵姬呆呆地出神,赵姬也含眸凝视,一言不发。两人竟像初恋的人刚刚见面一般,不知如何是好了。
    赵姬被瞅不过,脸上登时飞起红晕,微微低下头来,轻声说:“恩人有话,但说不妨,你我又不是生人,为何只是呆呆痴望,倒瞅得人不自在起来。”
    吕不韦被她一句提醒,这才语无伦次地说:“哦,哦,王后不要见怪,也不知什么缘故,一见你,我便想起了从前,在小臣眼里,王后比当初在赵国的时候,显得更年轻更漂亮了,今见了王后,小臣魂不守舍,一时走神,还望王后见谅。”
    赵姬脸上又一阵飞红,说:“什么更年轻更漂亮,夫君你不必太客套了,想你我由赵入秦已有十载,哪有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漂亮的道理?”
    吕不韦一听“夫君”二字,不由心动神摇起来。一开初,他就恨不能立即与赵姬重修旧好,效鸳鸯之戏,但碍于君臣身份,不敢贸然行事,以免失手。而今他已心中洞明,赵姬对他亦旧情未断,心里便有了谱。不过他还是环顾左右,见再无一人,便叮咛赵姬说:“王后往后再不要用旧时称呼,否则会招惹祸事的。”
    赵姬心里也坦然下来,笑着说:“室内就你我两人,夫君何必那么紧张,我们本来就是夫妻嘛,用旧时称呼,又有何妨?而且,我倒喜欢以夫君相称,那显得多么亲切!而今这一口一个王后,一口一个丞相的叫,听起来别扭死了。”
    吕不韦动情了,但还是探了一句:“真的?难道你贵为王后,真的仍不忘旧情?”
    赵姬嗔怪地说:“你才忘了旧情呢!当年的海誓山盟,而今在哪里?你当了丞相,不是忙着著书立说,便是忙着鏖兵征战!忙不完的结交宾客,处理不完的军国大事,你倒想没想过,在王宫里,还有你昔日的情人呢?”
    吕不韦见赵姬果然一片深情,随即问:“那爱姬意欲如何?”
    赵姬说:“贱妾只盼你履行昔日的誓言。”
    吕不韦欣然说:“请爱姬放心,我一定伺机前来,与爱姬相聚。”
    赵姬说:“夫君切记,大王每逢单日夜间,大多在我宫中。双日夜,大多在其他妃子宫中。双日之夜,你可前来,如果大王在我这儿,我门口挂有红灯,如果不在,我会挂起绿灯。你如见绿灯高悬,就放心大胆地来就是了。”
    两人说到动情处,免不得亲嘴咂舌,动手动脚,相依相偎在一起。正在此时,门口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两人赶紧停止了动作。
    庄襄王刚一进来,正听得两人都唉声叹气,不免十分疑惑,问:“看起来你们都不高兴,为什么呢?”
    吕不韦说:“我们都提起了当年的旧话,想起了大王在赵国当人质的光景,心中不由伤感起来。”
    一句话,勾起庄襄王多少辛酸的往事,他心中的怒火腾地燃烧起来。只见他猛地执剑在手,“咔嚓”一声砍去了一个案角,吼道:“寡人之仇不报,枉为人君矣!”
    吕不韦见庄襄王对他与赵姬之事毫不起疑,但唯恐再看出什么破绽,便以复仇之事为借口,乘机进言道:“想我大秦帝国,自从昭王五十一年攻打魏国之后,四年之中,再无战事,秦国军队,养精蓄锐,兵强马壮。
    大王登基这几年,先吞灭西周东周,在三川将韩军打得落花流水,又攻取了魏国的高都、新城等三十七城池,新近又攻占了韩国的上党,平定了晋阳,重建了太原。大军所向,势如破竹,矛头所指,所向披靡,列国军队,谁敢以卵击石!此时再不出兵伐赵,以雪大王昔日耻辱,更待何时?”
    庄襄王欣然说:“丞相之言,正合我意。”
    次日,庄襄王设朝,立即命蒙骜率领十万精兵,浩浩荡荡,直扑赵国而去。
    秦赵边境,硝烟弥漫,宫廷之中,蜜意柔情。吕不韦自从那天与赵姬相见,归来之后,一夜都不曾合眼,反反复复,赵姬的衣香鬓影总在他眼前晃动,抹之不掉,拂之不去,这一阵,他更是难忍难熬,时时都在苦念着赵姬,多少次,他想入宫与赵姬相会,无奈秦宫戒备森严,没有什么恰当的理由,怎能进入深宫呢?
    真要是斗胆闯进宫去。他又怕万一不小心被人窥破,因小失大,引火烧身,反而不美,虽然度日如年,万般难熬,他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在静候良机,似这般足智多谋的人,只此事,却又无计可施,他好焦急呢!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半月时间。
    这天傍晚时分,吕不韦正在府中看书。他这哪里是看书,分明是人在走神,眼在书上,心在宫中,看得半天,却也未看进去几个字,忽然间,仆人说王后的内侍卜信来了。他一听又惊又喜,料定赵姬必有机密事相告,连忙撇书一旁,急急去迎接卜信。进得屋来,他下令左右速速退下,这才进行询问。
    卜信见左右无人,一开口便斥责吕不韦说:“丞相既然约定与王后见面,为何半月过去了,却迟迟不见丞相动静?今王后托我转告,他恭候丞相大人速速进宫。”
    吕不韦听得卜信如此说,心头不免一喜,但他与卜信素不相识,根本互不了解,没有交情,赵姬的不满他自然理解,但当着这生人卜信的面,他怎好轻易表态?于是,他装出十分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地对卜信说:“夜入深宫,怕有些不妥吧……”
    “更何况,没有任何理由,怕也进不得宫去,唉,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卜信冷笑一声说:“你贵为丞相、文信侯,竟然视进宫如探虎穴,心里想去,却又不敢去,前怕狼后怕虎的,可我们这种小人物,怎么还能进宫去呢?”
    吕不韦听出了卜信的讥嘲,恨不能立即憋气闯进宫去,但心里还是不踏实,便陪着笑脸说:“你开什么玩笑?你是宫廷内监,是专门侍候王后的,出出进进,自然无人过问,我如何能跟你相比呢?”
    卜信还是冷笑着说:“丞相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难道丞相的官服,非得上朝穿,下朝穿,吃饭穿,睡觉穿吗?我们内侍只是些小人物而已,但我们的衣服,难道丞相就不敢试着穿一穿吗?”
    吕不韦一听,心里豁然一亮:咦,这倒是个好主意。于是,他说:“那依你的意思,是叫我扮作内侍去见王后?”
    卜信点点头说:“对。小人榆木脑子,打死也想不出这等妙法,这是王后的主意。”
    “多谢王后关照,多谢卜内侍点拨。”吕不韦这才完全放下心了,他随手接过卜信递过来的衣服,赶紧试穿完毕,又取来铜镜,前后左右,照了个遍,竟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了,不禁心里赞叹:妙呀,实乃是个好主意!
    卜信见天色已晚,便提醒吕不韦说:“今日刚好是双日,丞相何不随小人一起入宫?王后可是久候了。”
    吕不韦说:“你稍等片刻,等我将府中诸事安排一下,马上跟你走。”于是,他又恢复平日衣着,叫来管家李义,吩咐说:“大王在宫中觉得寂寞,派人来叫我跟他去下棋。以后每逢双日,我恐怕都得去宫中陪大王消遣,说不定啥时才能回来。
    但凡我入宫,府里什么事情你们自行安排就是了。如果有客人来访,你只说我有事外出,也不必说我与大王下棋之事,免得别人说大王贪玩好弈荒芜朝政之类的闲言碎语,传来传去,大王知道了会不高兴,如果怪了下来,咱们谁个也吃罪不起。”
    李义一一答应,唯唯退了下去。
    吕不韦又找来一把剃须刀,让卜信帮着他把自己的胡子刮了,跟着卜信,匆匆离府而去。到了王宫附近,吕不韦找了个僻静去处,换了服装,便大摇大摆地进宫去了。每道宫门,都有卫士相问,吕不韦小有紧张。卜信一见,即凑了上去,介绍说吕不韦是新来的王后内侍。宫中人尽知卜信是王后的心腹,便也不敢惹他,他们便顺顺当当地进入宫内。
    王后宫门,一盏绿灯高悬。
    到了王后内宫门口,卜信即十分乖巧地回避了。吕不韦情急,兴冲冲地踏进门去。王后见骤然闯进个生人来,也不免吃了一惊,再仔细一认,才知道是吕不韦来了,便笑道:“猛见夫君,一下子倒真认不出来了。”吕不韦也跟着“嘿嘿”一笑,没有言语。
    赵姬好不容易盼来了吕不韦,那兴奋里自然带着埋怨。她不满地问吕不韦:“我说夫君薄情,你还不承认,半个月时间过去了,你为什么不准时赴约呢?”
    吕不韦为难地说:“只是一时想不出什么主意,进不了宫呀!”
    赵姬笑着说:“亏你还是个丞相,进个王宫,都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反不及我这个女流之辈。”
    吕不韦深深赞叹说:“我原以为让我乔装打扮进宫是卜信想的办法,后来才知这原来是爱姬的主意,真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爱姬可是比原先聪明百倍了啊!”
    赵姬笑着说:“聪明个什么呀,你们男人,一门心思就想着成就大事,什么安邦定国呀,驰骋疆场呀,明争暗斗呀,争权夺利呀,等等。我们女人么,想的却全是些提不上串的琐碎事,什么衣食住行啊,家庭婚姻啊,儿女情长啊,等等。所以,在有些事情上,女人要比男人心细,我出了这个点子,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根本不足为奇。”
    “嗯。”吕不韦倒觉得赵姬说得有理至极,不免心悦诚服地说,“往后倒要多向爱姬好好讨教了。”
    “想讨教了你就来,我随时都在恭候。”赵姬一语双关地说。
    这时,吕不韦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想,扮作内侍,未必就十分安全,这内侍毕竟也是男身啊!”
    王后格格地笑着说:“亏你还是大丞相呢,连这一点都忽视了。内侍固然是男身,可他们全都是骟过了的,与女人有什么区别?如不是这样,那皇宫里面,岂不乱了套了!”
    “可也有未骟的。”吕不韦戏言。
    “那除你大丞相之外,还会有第二个人吗?”赵姬一边说,一边依近了吕不韦。情不自禁,赵姬扑入吕不韦怀中。吕不韦早已神不守舍,他扶起了赵姬,一起走向龙床。赵姬顺手放下鸳鸯帐来。两人原来夫妻,何来许多客套,片刻之间,早已脱衣解带,同床共枕,真是如鱼得水,如漆似胶,那情那意,尤胜当年新婚初夜。
    天麻麻亮,王后唤来卜信,将吕不韦又领出宫去。
    自此后,吕不韦每逢双日,必由卜信迎送,出入宫廷,与赵姬一来二去,暗中偷情,一晃就过去了两个多月。
    吕不韦起初夜入深宫,尚有些畏畏缩缩。他寻思:自己与王后今日的身份,毕竟与往日大不相同。可似这样斗胆同王后相好,这弥天的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固然,世上男人,戴绿帽子者大有人在,可当大王的却是轻易戴不得绿帽子的。
    如若让大王得知自己戴了绿帽子,还有他与王后的活路吗?所以,他处处小心谨慎,每入宫中,都是低头进低头出,生怕露出什么水波微澜。待越往后,见没出什么事情,心里便变宽松了,以至于气粗胆壮,无拘无束起来。
    宫中的人,也都真以为他是王后的心腹内侍,谁也不再过问他了。吕不韦又在王宫附近,修了一间密室,进宫出宫化妆更衣,也就更加方便。到后来,他觉得卜信都碍手碍脚,索性撇开卜信,常常独自一人,端进端出王后幽宫,仿佛踏自己家门一般。
    正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也不知什么原因,风声似乎有些走漏,有人对这个新内侍和王后的关系开始怀疑起来,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好在这王后周围的人,都是王后的亲信,又被重金买通,再传也传不到庄襄王耳朵里去,而且,这事涉及大王、王后与丞相,弄不好命就丢了,谁个也不是多长个脑袋,去给当大王的传这种是非。所以,暂时倒也相安无事。
    不过,吕不韦对卜信却渐渐怀疑起来。当然,吕不韦明白,卜信本系王后最信任的人,又得了那么多的好处,谅他不会公开他们的事,要不早就风雨满城了。而且,这事原由他卜信搭桥牵线,扯出来,脱不了干系的首先是卜信他自己。
    但宫廷内外既有传言,就不能完全排除卜信因言语不慎而走漏消息的可能。万一这些闲言碎语真的传入庄襄王的耳朵,又该怎么办呢?吕不韦沉思了。可如果此事戛然而止,他吕不韦突然不进深宫与王后幽会,那以前的传闻只能是捕风捉影,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偏偏,他吕不韦正与王后打得火热,怎能忽然分手呢?再说,如此这般做了,王后是断然不答应啊……
    “难,难啊!”吕不韦不由自主叹息了起来。
    隔了一天,又是幽会的日子。吕不韦潜进深宫,王后照例与他斟酒对饮。一杯酒下肚,吕不韦就探询似地开口问王后:“这卜信进进出出,不知侍候爱姬多长时间了?”
    王后说:“时间长了。我当了王后,他就来了。”
    吕不韦又问:“那爱姬对他是极了解的了。不知爱姬觉得卜信的为人究竟如何?”
    王后说:“那没说的。卜信是我的心腹,对我一向忠心耿耿,他说一不二,办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在我周围的人当中,我最信得过的就数他了。你我今日得以再叙旧情,还不多亏了他?这你跟我一样清楚,还问这干吗?是不是夫君觉得对他的嘉奖不够,还想对他有所补偿呢?”
    吕不韦摇摇头说:“要说我们赏他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要说他是你最信得过的心腹,这我也相信。但是,你我私通,却是天大的事,还是谨慎再谨慎的好。如果这消息真个能滴水不漏,你我真是能生生死死,永不分离,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我唯恐万一不慎,消息走漏,你我都将身败名裂,祸及满门呢!”
    王后听出了吕不韦的弦外之音,惊问道:“是不是他坏了我们的事?”
    吕不韦说:“公开坏事,谅他也不敢,但不慎泄露,抑或有之。据我所知,宫里已有些风声,事出必有原因,外人并不知道啊!卜信他是最知道情况的了,为慎重起见,此人不可不防。”
    王后一听,也觉得不无道理,她秀眉一皱说:“那,依夫君之见该怎么办呢?防卜信怎么防呢?”
    吕不韦倒背起手来,在屋里来来回回踱了会儿步,然后转过身来,将伸开的右手猛往下一剁,发狠说:“我看只有斩草除根,别无它法了。”
    王后不免吓了一跳,吃惊地说:“卜信虽然是个宫廷内侍,可平时殷勤周到,连大王也十分喜欢他,如果他突然失踪,万一大王追问起来,也真不好交代。而且我们的事,全凭他一手促成,怎么好恩将仇报呢?”
    吕不韦说:“这根本谈不上什么恩将仇报。你我幽会,主意本是你出的,他不过传了个信而已。而且,我们为此已经破了不少钱财,给了他许多好处,早就两相扯平了。今我们对他的真正心思,可以说一无所知。相反,他对我们的底细却了若指掌。
    没危险倒罢,要说有危险的话,全会出在此人身上。话若传开,别人传得再凶,也难说出个头头脑脑来。卜信却不同了,他若传话,根根节节全传了出来,这会轻而易举地置你我于死地。像这样危险的人物,不铲除能行吗?爱姬,你好好想想吧,如果我们错将菩萨心肠用在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身上,以致坏了大事,那就太不合算了。”
    王后沉思了一会,也只能权衡利害了。为了久远之计,她只好勉强同意了吕不韦的意见。两人又算计了半天,急忙间也议不出个除掉卜信的最好办法。最后,吕不韦说:“爱姬在明天中午,千万记着让卜信给我传书,只要他到我府上,我自然会有办法。”
    次日,王后果然草书一信,差卜信速送丞相府,叫他必须亲自交给丞相。卜信接过书信,不由寻思开了,他觉得事有蹊跷,吕丞相这阵子进宫,老是天马行空,独来独往,根本无须我卜信帮忙。他每逢双日,必进深宫,与王后幽会,隔日相见,漫漫长夜,枕边耳畔,还有什么话说不完,却须得我传书于丞相?但是,王后的吩咐,他敢违抗吗?
    临行,卜信又试探地问了一句:“不知王后还有什么话要关照小人?”
    女人毕竟是女人,王后她虽为王后也还是位女人。女人最大的优点也许是缺点,那便是心肠软,赵姬当然自不例外。倘加害于他人,她或许还能默认,今推向火坑的是多年忠心耿耿于自己的内侍卜信,她到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可又不好说穿,只好含含糊糊地说:“倒也没什么,你速去速归。但是,你切记……切记不要贪杯,以免误事。”
    走在路上,卜信心里不免疑疑惑惑,猜不透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进得相府,但见仆人们进进出出,忙碌不停,但闻满院酒肉飘香,催人垂涎,心下思忖道:“是了,看来丞相今天要请客,但不知请的是谁?”
    卜信见了吕丞相,递上王后的书信,随即说:“今日丞相好像要请客,我也不便久留,就此告辞了。”说着,就要转身。
    “哎哎哎!”吕不韦满脸堆笑地叫住卜信说,“你也看到了,今天我请的可是你哟。你怎么能走呢?长期以来,多蒙你极力成全,为我办了不少事情。早想感谢,却一直未能如愿,迟至今日,方得以聊备薄酒,还望赏光哟!”
    吕不韦这么一说,卜信倒不好走了。不过,他心里早已玲珑剔透:吕不韦其人奸诈狡猾,这是世人皆知的。他今设大宴独请我卜信,看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意哟!里面会大有文章呢!尤其是他忆起临出宫时,王后那吞吞吐吐所言的让自己切记不要贪杯的告诫以及当时讲话的语气和神态,更是提心吊胆,觉着如闹不好,我自己的小命可能也要搭上。这么一想,暗中就有了提防。
    这边,吕不韦拆信读罢,随即袖了,又打哈哈地对卜信说:“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原来王后说我识货,要一条上好的碧玉项链佩戴,明天我进宫时捎去便是了。来来来,闲话少谈,还是先喝咱们的酒吧!”
    卜信推辞说:“丞相的心我领了,不过这顿酒还是免了的好,宫中还有事,我得回去了。”
    吕不韦挽着卜信的手说:“王后那里你不必多虑,由我去说就是了。不过,今天这点面子,我想你总是肯给的吧!”
    卜信难以脱身,只得留下了。
    不一会,酒席已经摆好,吕不韦亲热地拉着卜信,请他入席,半推半就之间,卜信坐了上首。请来的相陪的众宾客各自团团围坐下来了。吕不韦吩咐拿来一瓶“五里香”,放在了卜信面前。自己面前摆了一瓶“神仙醉”,其他宾客跟前,人人都有名酒。吕不韦打开“神仙醉”,给自己斟了半杯,又打开“五里香”,给卜信斟了满杯,随即举杯为卜信祝酒,让卜信举杯共饮。
    卜信见两杯酒不一样,心里疑云重重,眼看着吕不韦举杯,他却按杯不动,笑着说:“丞相做事,真是太不公道了,你自己只饮了半杯,却给我满满的一杯,这恐怕欠妥吧!”说着,迅速将自己那一杯酒送到吕不韦跟前,却将吕不韦那半杯酒抢到自己手中。
    吕不韦见卜信换了杯,心里不由一沉,只好无可奈何地说:“唉!这你就不晓得了,‘神仙醉’本是烈酒,故而我只倒了半杯。我怕你是宫里人,喝不惯那烈性酒,专备了‘五里香’,这‘五里香’味纯喷香,浓度却低,故而我给你倒了满杯。
    要是你嫌我只倒了半杯,那添满就是了。”说着,就一手将“五里香”递了过去,一手却去抢卜信的半杯“神仙醉”。可卜信哪里肯依?他手捂着那半杯“神仙醉”紧紧不放,说:“卜信虽然酒量小,平时一般不喝,要喝却喜欢喝烈酒。
    今既蒙丞相相邀,理应一醉方休,我倒想好好尝尝这‘神仙醉’的滋味。就是醉了,也能当个快活神仙呢!”说着,他伸出手来,一把抓住那瓶“神仙醉”斟了个满,举起杯说:“来,吕丞相,将你手里那杯‘五里香’干了!”
    吕不韦此时已无计可施,明知酒里有毒,毒酒却在自己嘴边。他眼见卜信已将那杯“神仙醉”一饮而尽,只得举起酒杯,似要沾唇,手却轻轻一松,竟失手将酒杯落地摔得粉碎,那酒自然也是洒了的。这一手,吕不韦以为能遮掩过去,卜信却看得真切,于是又另取一空杯,掂过那瓶‘五里香’,又给吕不韦斟满递了过去,说:“唉,可惜可惜,这一杯,丞相可得补上哟!”
    吕不韦没辙了,只好说:“既然卜君如此海量,这‘五里香’不喝也罢,咱就痛饮‘神仙醉’吧。今日个,咱来个一醉方休!”说着,让人撤了“五里香”。
    卜信算是领教了。吕不韦虽然谐言趣语,谈笑风生,在他看来,却处处暗藏杀机。于是,他处处留意,事事小心,生恐有什么不测,所饮之酒,定与吕不韦出自一瓶,所夹之菜,必与吕不韦出自一碟,亦步亦趋,表面上似对吕不韦恭敬万分,无以复加,实则畏若狼虎,也可以说恨之入骨,直闹得吕不韦坐立不宁,哭笑不得。
    喝到中午,平时海量的吕不韦竟然支撑不住,他酩酊大醉了。而卜信却依然无事,只是脸色微微发红而已。吕不韦是由仆人搀着入内歇息去了。卜信也就乘此告辞。
    卜信踉踉跄跄回到宫中,心中犹有几十只小鹿相撞,后怕不已。他一头躺在床上,眼望着门口出神发呆,生怕有什么不测之祸突然临头。今日丞相设宴,明明是撵着他往奈何桥上走哟!幸亏自己还算机敏,及时勒住了脚步,再不肯往前,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促成了吕不韦与王后的好事,而且忠心耿耿,守口如瓶,他吕不韦为何要对我下毒手呢?
    莫非,他们私通之事,唯有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害怕败露,就非得杀我灭口不可?是了,最近宫内有一些风声,传言吕不韦与王后之事,说不定他们已怀疑是我坏了他们的事,吕不韦这才一不做二不休,千方百计追杀我……卜信想到这里,感到了无比恐慌。唉,这吕不韦阴险狡诈,心狠手辣,而且大权在握,他要是起了杀心,怕一百个卜信难逃出一个。这该怎么办呢?卜信犯难了。
    困境,困境,卜信在无法摆脱的困境中苦苦挣扎着。他在寻找着生路,生路在哪里呢?一个念头冒了上来,他想到了王后,王后会不会可怜他,要不,为什么在让他给吕不韦送信的时候,还关照他不要贪杯呢?
    当时,他虽然不甚明白,事后却看得分外清楚了。那么,是不是可以去求她呢?让他出面劝吕不韦高抬贵手,放他一把。嗯,这恐怕也不妥吧!王后与吕不韦毕竟是情人,我算个什么?如果吕不韦执意要下手,王后她愿意劝阻么?要么干脆出逃,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一走了之,这总可以吧?可是,这难道就能逃出吕不韦的掌心么?天下再大,只怕没有能容他的去处。
    想当年,秦昭王和丞相范睢追杀魏齐,魏齐罢相离魏出国,还不是照样被逼得自刎下脑袋,自己今日的处境,与魏齐何其相似,他现在简直无路可走,无路可走呀!他被逼得没办法了。突然间,他横下条心来,他想起了大王。
    由于王后的缘故,大王平日对他不错,而今怕也只有大王能保住他性命了。他主意已定:反正横竖是个死,拼死也得求条生路。与其死在他吕不韦的手上,不如借大王之手,与他吕不韦斗上一斗。于是,他直奔庄襄王的宫殿而来。
    此时,庄襄王正在宫中,与刚成君蔡泽商议如何对付各国合纵抗秦的事。这蔡泽虽已引退,但仍时时关心着朝廷的军国大事,因他毕竟是先王的重臣。他见得秦国面临的形势不妙,忍不住想出一把力,好在他退归时,庄襄王也发过话,说他依然是刚成君,欢迎他随时参政。所以,而今他便主动来向秦王献计献策。
    庄襄王心下明白,蔡泽是先王重臣,德高望重,点子也稠,引退只是迫不得已,而今寻上门来解他的烦难,岂有不欢迎之理?他自然得洗耳恭听。
    蔡泽正要献策,却被匆匆而来的卜信打断了。庄襄王正在兴头上,猛被卜信打断他和蔡泽的谈话,有点不耐烦了,问卜信说:“有什么事吗?”
    “是的,是有点事,大王。”卜信说着,又看了看蔡泽,再不言语。
    蔡泽是极为知趣的人,因见卜信欲言又止,再无下文,便知道必有机密大事,自己是不便听的,便约大王改日再谈,遂起身告辞了。
    蔡泽一走,卜信“扑通”一下跪在了庄襄王跟前,字字含悲,声声带泪地将吕不韦与王后如何私通的前前后后,告诉了庄襄王,唯独隐去了自己穿针引线的细节。
    庄襄王不听犹可,一听心里“腾”地窜起一股怒火。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觉这事有点蹊跷。要说他们私通,那当年吕不韦本可与赵姬做长久夫妻,又何必那么慷慨相赠,极力成全他与赵姬的婚事呢?要说没这码事吧,一个宫廷内侍难道他吃了豹子胆,无端编出这号假话想干什么?于是,他满腹疑窦地问卜信说:“你说的这档子事,可是真的?”
    卜信哭着说:“奴才所言,句句是真。奴才有几个脑袋,敢拿这种事开玩笑?大王如若不信,可留意一下王后宫门,每逢双日,王后宫门,必有绿灯为号,这是她召唤吕不韦进宫的信号。这,大王可以验证。”
    庄襄王一想,人心难测,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吕不韦可以成全我与赵姬,而今吕不韦就一定不会去勾引王后么?王后本来就是吕不韦的人么!而且,卜信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人不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呀!于是,他拔剑在手,怒气冲冲地说:“我找他们去!什么王后,不要脸的娼妇!什么丞相,狼心狗肺的嫖客!哼!”说着,就要往后闯去。
    卜信生怕庄襄王怒冲冲地闯了回去,抓不住任何把柄,反而坏了大事,所以赶紧跪在庄襄王跟前,挡住了他的去路,说:“大王千万不可贸然行事。大王正在气头上,盛怒而闯后宫,逮住奸夫淫妇倒还罢了,可如若逮不住吕不韦而后宫只有王后,那吕不韦大权在握,一旦闻讯生变,恐怕大王对他也无可奈何。
    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今日刚好是双日,大王仍可像往日那样,先去其他妃子宫中,待夜深了,再突然闯入王后宫中,如果双双对对捉住了他们,大王再行处置,他们必然无话可说,众人更是无可非议了。”
    庄襄王一听有理,随即强按下怒气,匆匆回宫去了。卜信见事情办妥,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等庄襄王走后,他也就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庄襄王与卜信前脚后脚地刚走,不料一个人影从宫里闪了出去,直奔王后的住处而去。原来此人亦是宫中内侍,姓白名贵仁,他乃是吕不韦的一个耳目。吕不韦自宫中有了他和王后的传言之后,很不放心,即在宫中收买了几个心腹,作为耳目,监视宫中动静,这白贵仁就是其中的一人。
    刚才,白贵仁见卜信失魂落魄地朝庄襄王宫中而去,随即偷偷尾随,藏身于帷幔之后进行偷听,刚才庄襄王与卜信的谈话,被他听得一清二楚。事关重大,所以两人一走,他便迅速向王后处告密去了。
    王后听了,不由大惊失色。她那个后悔呀,悔得肠子都快发青了。她后悔自己犹豫不决,感情用事,让卜信传书时多说了一句话,没能让吕不韦杀了卜信。现在事情危急万分,大王可能会随时来兴师问罪,那该怎么办呢?她一时失了主意,只能让白贵仁迅速与吕不韦联系。白贵仁也急,但他也不是没有一点头脑,他无可奈何地说:“到了这个时候,我是不便出宫的啊!万一大王怀疑起来怎么得了?”
    王后更急了,一时又派不出别人去,这可该怎么办?
    正在他们都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时候,吕不韦的心腹郝亮来了。原来,吕不韦酒醒之后,见走了卜信,知道事情不妙,急忙在府里作了应急准备。他又让郝亮立即进宫,以刺探消息。
    王后一见郝亮,好似天上掉下个救星,赶紧将泄密的事告诉了郝亮,让他速速转告吕不韦,想个万全之策。
    郝亮跑步回到文信侯府,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嘴里直喘,腿也发软,半天说不出话来。吕不韦一见郝亮那样子,已知大事不好,不免心慌意乱。等郝亮将宫中变故说出,他一刻也坐不住了,立即召见了心腹宾客欧阳善和贺韶林,与郝亮一起共商对策。
    贺韶林抢先说:“事情已经败露,那就一不做二不休,丞相不如举兵,自立为王算了。”
    “不妥不妥。”欧阳善摇摇头说,“此事虽大,其实却小,杀鸡焉用宰牛刀。丞相,依我之意,还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是说……”吕不韦征询地望着欧阳善。
    “我是说。”欧阳善接着说,“这卜信虽已告到了大王那儿,大王必然震怒,但空口无凭,眼见为实。大王手里,现在并没有证据,他也无可奈何。现在,他一定是想再抓住把柄,方能将丞相治罪。可他若拿不到什么证据,那卜信则是犯诬告罪了。”
    贺韶林似乎明白了几分,也说:“卜信告密,无非是说丞相双日进宫。今日正是双日,大王一定会有埋伏,丞相不去宫中也就是了,让大王扑个空!”
    欧阳善点点头说:“这是第一步。可这步棋一走出去,就得马上设法将死对方,方能取得成功!”
    吕不韦眼睛一亮,说:“好,你们二位就不必说下去,我的主意有了。嗯,就这么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妙,妙极了!此事,我们已稳操胜券了。”他又拉过郝亮,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郝亮又向王宫飞奔而去。
    此日夜间,庄襄王依卜信所言,上半夜,照例没出现在王后宫中。到了后半夜,他悄悄起身,带了一队甲兵,神不知鬼不觉地向王宫寝宫而去。王后寝宫门口,果然有盏绿灯高悬,他心中已十分自信。到了寝宫跟前,他吩咐武士牢牢把住出口,说如果听到他三击掌的信号,就立即冲进屋里抓人。
    庄襄王先在门口,身里探望了一回,室内灯火已熄。又侧耳听了听,没一点动静。于是,他伸出手来,便要敲门。瞬间却又犹豫了。来之前,他生怕捉奸扑空,现在,他却怕吕不韦就在宫中。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原本希望这不是事实。
    不是事实,当然王后还是王后,是他的爱姬;丞相还是丞相,是他的恩人。大家可以相安无事。要是吕不韦真的被当场抓住,治罪是可以的,但传扬出去,说大王戴了绿帽子,那能好听吗?所以,他希望扑空。不过今已来了,难道就能这么回去了不成?这口气,咽不下去呀!
    他还是扣响了门环,“咣咣!咣咣!”声音深夜的寂静中,分外的清晰。
    灯,亮了起来。随即,传来了王后的声音:“谁呀,深更半夜地叫门?”
    “是我,快开门。”庄襄王大声说道。
    “呀,原来是大王,来啦,来啦!你今晚不是不在我宫中就寝吗?怎么突然回来了?”传出的,依旧是王后声音。但她只有声,不见人,半晌没有动静,不肯给庄襄王开门。这一阵,庄襄王心里那个急呀,真似那热锅上的蚂蚁沙滩上的鱼,急得跟什么似的。“快点,快开门,快开门!”他又打门了。
    门,终于开了。王后身披睡衣,睡眼惺松,云鬓散乱,娇容慵懒。她见了庄襄王,打了个哈欠,不解地问:“大王不是在妃子处就寝吗?你回来,也不事先通知我一声,连个准备都没有。”
    “嗨,再别提了,那小贱人不解人意,惹得我生气了,骂了她几句,弄得很没趣,一想,还是上你这儿的好。”庄襄王说。
    王后说:“那好呀,就让我来好好侍候大王吧!”边说边拉庄襄王往床边走去。
    “嗯,等一等,我还有件事儿需安排一下,这才好休息。”庄襄王一边支吾,一边用目光四下搜索……嗯,怎么没有?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啊!他心里纳闷了。
    这时,王后说话了:“大王今晚怎么了?好像要在我寝室找什么东西似的。大王要什么就跟我说,我给大王取就是了。要么,难道是觉着我屋里有贼不成?”她神情倒十分坦然。
    “呀,没什么没什么。”庄襄王掩饰说。他言谈举止之间,不无慌乱之色。
    “既然一不找什么,二不防贼,那就赶紧上床吧,我已觉着凉了。”赵姬又说,“再说,夜已很深了,大王也该歇息了。”
    庄襄王解下佩剑,脱了衣服,上得床来。他顺便伸手摸了一摸,一边温热,一边冰凉。心想,看来方才确是王后一人就寝的。难道,卜信他会说谎么?但这门口,确有绿灯高悬,倒没错,可屋内分明只有王后一个人,根本没什么吕不韦啊!
    所谓捉奸,没丝毫证据,这不是在捉弄人吗?他对卜信的话,不禁怀疑起来。想归想,躺归躺,他现在只好就寝,一头便躺了下去,王后这里,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而且比往常倍加亲热,她使出了浑身解数,把个庄襄王侍候得十分舒服,庄襄王心里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王后见时机已到,守在耳边问庄襄王说:“大王既到我这儿来,为什么好像有点神魂不定呢?”
    庄襄王说:“还不是那个贱人把我气的?”
    王后说:“嗯,我是后宫之首,明日我帮大王好好治治她,以出大王这口恶气,可我不知,大王为什么要佩剑而来呢?莫非是我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大王,大王也要对我兴师问罪不成?”
    庄襄王没料到王后会这么问,觉得很是尴尬,一时竟无言以对。
    王后又问:“刚才大王进来的进候,我看门口好像有兵,他们是大王带来的吗?”
    庄襄王理屈词穷,干脆来了个以攻为守,说:“是我带来的。因为有人告诉我说,王后宫中有贼,所以我带了些甲兵来了。”
    王后冷笑一声说:“依大王所说,这贼难道就在我的房子里?怪不得大王佩着剑来了,怪不得大王让甲兵围了我的房子,怪不得大王一进门就东张西望的,原来是大王到我这儿不是就寝而是捉贼来了?大王说是妃子气了大王,大王才半夜到我这儿来的,这原来是大王在骗我。”
    说着,她“呜呜”地哭了起来,并一头向庄襄王的身上撞了过去。庄襄王闪开,王后扑空,她随即又跳将起来,抢剑在手,送到庄襄王说:“要杀,大王就赶快动手吧!如今,就你我二人,大王可以一剑将我捅死,后只说是我惹你不高兴了才杀死了我,千万不要因我而影响了大王的威望,不要因我而伤害了恩人吕不韦,不要因些闲言碎语而损坏了我的清白,我真是冤枉死了啊!”
    庄襄王一时倒没了主意,他只得将剑放在一边,紧紧抱住王后说:“我并没那个意思,只是别人有闲话。”
    王后不依不饶地说:“那是谁的意思?谁跟大王说我宫中有贼了?”
    庄襄王默然无语。
    “说呀,怎么哑巴了?大王要是不说,我就死到大王跟前,立即死在你的面前,以求还我清白。”她又去抢庄襄王之剑。
    庄襄王本想掩饰,但被王后连连说中,弄得很是没趣。他生怕再闹腾下去,搞得满城风雨,越发不好收拾,只好说:“是卜信说的。”
    “好哇,这狗娘养的,我早就猜到是他说的了,果真是他哟!”王后边哭边说,“他说我这里有了贼,他才真个是贼呢!”
    “此话怎讲?”这回该轮到庄襄王吃惊了。“究竟怎么回事?”
    王后抽抽嗒嗒地说:“前天夜里,卜信趁大王没在,从我宫中盗去了名贵珠玉五串,恰好被宫娥春香与卫侍发现。我见大王近来心情不佳,又念及他平日言听计从,伺候我不错,所以瞒了没说,也关照了春香与卫待注意保密,再不要告诉别人。本来我想,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他该感恩于我才是。没料想,他把我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反而倒打一耙,在大王跟前耍弄起唇舌来了。”
    庄襄王一听,这事复杂了,到底是信卜信的话还是信王后的话?不信卜信的话,他在宫中多年,也算是个忠仆,更何况,他说的有鼻子有眼,他是冒着生命危险来诉说王后与吕不韦奸情的呀!信他的话吧,那奸夫呢?那吕不韦呢?逮不住奸夫奸情就不存在。
    信王后的话吧,那卜信所说的一切便全部推翻。可细究,卜信行窃又作何解释,天哟,我这个当大王的,难道成了法官不成?他不免十分头痛。他本来为这桩事三折腾两折腾,只听雄鸡已经报晓,眼见得天色已开始微明,虽然很是困倦,可哪里睡得着?
    他思量了一会,还是叫王后一起起了床。他又命人叫来春香,询问卜信是否偷盗等情况。春香回答,与王后所说一般无二。他又叫来卫士,问:“卜信行窃的事是否当真?”
    卫士证实说:“此事为小人亲眼看见,并当场抓获的卜信,决无半句妄言。”
    当然,这是王后得到了吕不韦的计策后,当下与春香、卫士商量好了的,但庄襄王却蒙在鼓里。他听得这两个人都这么说,自然信了。这里,他又犯了老实人常犯的错误,竟把卜信说给自己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王后。
    王后听罢,万分委屈地说:“真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嗨,谁会想到卜信这小子竟如此的可恶!他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直挑得我们都不得安生。如果屈死了我,倒不打紧,冤枉了丞相,事可就大了,那咱们便是做了昧良心的事啊!
    试想如若没有丞相,你何以能落难得归?何以能由赵返秦?何来的这王位宝座?何来这万里江山?须知,当年丞相撮合了我俩婚姻,我们恩恩爱爱过了十年。如依卜信所言,丞相追求于我,他为何当年不娶我为妻?为啥非要让我嫁给你这个落难公子?
    如今,你一切都得到了,当了大王,得了江山,金银如山,嫔妃成群,莫非是嫌弃我这结发夫妻不成?是这,你早说嘛!是杀是斩是关是烹,全依着你,你是大王嘛!杀个人还不是杀只蚂蚁?降个罪还不是落片树叶?大王你就行使你的权力吧,对我你是杀是绞是烹随便好了……”说着,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席话,算是说到了庄襄王的心里,他真有些过意不去了。一想到冤枉了王后,他不仅方才的气烟消云散,反而直怪自己莽撞,并好言抚慰王后。
    王后岂肯就这么善罢甘休?因吕不韦派郝亮来说过了他们的主意,说这是头一步,第二步非斩草除根不可!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那卜信的事,大王如何处置呢?难道对他这种狼心狗肺的人,就这么罢了不成?”
    庄襄王至此,也感到欲罢不能了,只好说:“这件事,也不必闹下去了,传开了,不大好听,卜信是你的人,听凭你的发落就是了。”
    “那不成。”王后收了泪眼说,“我也不能随便处置他,免得大王回头还是疑神疑鬼的。刚才,大王也问过春香与卫士了,他们不跟我说的一模一样吗?这该不是我胡编乱造的吧,我想大王也该信了。但要发落卜信,还得有证据。大王现在就在这儿,可以派人去搜查卜信住处,看我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卜信恐还得由大王发落,若是假的,我甘愿向大王领罪。”
    庄襄王想,能搞个水落石出也好,免得王后以后心里会有疙瘩,说不定,这事三传两不传的,再传进吕丞相的耳朵,那我就更下不了台了。于是,他马上传令甲士,让突击搜查卜信的住处,说如果查得赃证,就将卜信一起押来。
    不一会,甲士果然将搜得的王后宫中的五串珠玉与卜信一起押了过来。
    王后一见卜信,马上扑了过去,用纤纤玉手,直抓卜信脸面,大骂道:“卜信,你这个狗东西,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却要血口喷人,陷害于我!你偷我的珠玉,我没怪罪于你,你却到大王那儿告我,捏造事实,离间我与大王的关系,离间大王与丞相的关系,你该当何罪!你自个儿说。”
    卜信左躲右闪,他见庄襄王没有抓到吕不韦,却反将他给抓来了,心里早已发慌。刚才,王后说他偷了珠玉,又撕又骂的,他恰似五雷轰顶,赶紧辩解说:“这珠玉本是王后所赠,怎么能说是我偷的呢?大王,我给你说的可句句是实啊!”
    王后冷笑着:“嘴还硬!你说你不是偷的,我说是的,这一下两下说不清。我且问你,你对我有什么恩情,值得我用如此厚礼相赠呢?”
    “这……”卜信一时语塞。他跟大王说王后与吕不韦如何私通的时候,总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扯上了自己,所以并未提及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当时没说,如果这时再说出来,出而反尔,大王不更猜疑自己是胡编乱造了吗?这样,自己不就死得更快了吗?而这五串珠玉,实是他为王后和吕不韦牵线搭桥有功,王后才赏赐给他的呀!两件事本是一件事,叫他怎么说得出口来?
    庄襄王见今日王后一言一行,通情达理,处理这桩事情,有理有据,又见卜信哑口无言,断定是卜信挟嫌报复,陷害王后、丞相无疑了。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他不由一腔怒火转向卜信烧去。他脸一沉,厉声吼道:“来人哪,速速给我将这贼子推了出去,重责五十大板!”
    甲士领命,一拥而上。
    王后一听,又惊又喜,惊的是卜信今被大王降罪,可打得五十大板后,但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呀!他心还跳,口还张,舌还在,难免再不将这些事情张扬了出去。那时,大王也难免不生出反悔。哼,人言“最毒莫过妇人心”,这等毒心,我不能不对卜信使了,因为有我没他有他没我啊!
    于是,她借以讽刺地对庄襄王说:“大王,何必要重责卜信呢?加升他为宫廷侍郎不得了,似这等不忠不义之人,我们还大有用处呢!”
    庄襄王本欲重责卜信之后,将他官职免掉,贬到民间,想留他一条性命,不料,王后火上泼油,他不由怒火更盛,猛喝道:“慢,将这狗奴才推出午门,立即斩首示众!”
    卜信垂死挣扎,猛地挣开了卫士的手,扑向庄襄王,大哭大喊地说:“大王,小人冤枉呀!吕不韦与王后私通,确有其事,你真是屈杀了卜信!卜信虽死,死不足惜,可轮到他们断送大王性命的时候,大王可别后悔呀!”
    庄襄王十分厌恶,他怕卜信再叫,闹得满城风雨,便命令甲士说:“先把他的嘴撕烂,再把他的舌头拔了,推出宫外,乱刀砍死!”
    甲士们遵命,扑了上去,将卜信撕嘴拔舌。卜信再叫也叫不出声来,只是圆睁双眼,怒目而视,直逼王后。那嘴里,仍不停地呜啦着。
    庄襄王一挥手,甲士们拖着卜信,如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