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种下的种子，想要收获，那得看是什么种子了。
路旁的小草生于春天，长于夏季，在秋天便枯萎了，到了寒冷的冬天，只剩下零星几株光秃秃的褐色茎叶，撑着最后的倔强，扎在土里等待来年。南方的水稻，成长期三到四个月，一年种植两次，夏天收获一次，冬天收获一次。橘子树苗，要三到四年结果，且第一年结的果子不能留，全部剪掉，再等上一年，才能获得大丰收。
每年对自己的年终总结概括为八个字：一事无成，惨不忍睹。于是，痛定思痛，在新的一年里，下定决心，暗暗发誓，一颗热忱的心烧得比炉子里的碳还要红，还要烫：今年必不辜负。理想很丰满，计划很完美，先不考虑能否完成，但势头一定要强，各大社交平台先晒上一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今年先赚他个一套房。简直把自己感动到不行，仿佛已经看到可期的未来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春天的第一个早晨，起床失败。
我叫赵凡星，是非凡的凡，也是平凡的凡，两个极端。
身边有过朋友说自己的名字或生日在上户口的时候登记错误，我想，会不会我的名字也是在那时候不小心弄错了，我觉得我应该叫赵繁星，我是精心设计的存在，独一无二的唯一，是天上那颗最闪耀的繁星才对。
我的父母告诉我，取“凡”不取“繁”，是因为“凡”笔画简单，学习写名字的时候不至于哭得太过凄凉。别人说起自己名字的由来，充满诗情画意和深情，我的名字，很用心。
2021年，全国同名重名查询系统新鲜出炉，看到这则消息，我点开系统跟风查了一下。系统显示，全国和我同名同姓的，一共有77人，同名不同姓的，有3646人，而叫赵繁星的，同名同姓有113人，同名不同姓的有5364人。好吧，我想我叫赵凡星挺好，天上的繁星，多得数不胜数。
“星星啊……星星……”
“凡星，凡星！”
“赵凡星，起床了！”老母亲尖锐的声音如暴风般席卷而来。
我从梦中惊醒，闹钟铃声在每个工作日的早晨不辞辛劳，准时响起。我看了一眼时间，七点五十分。是第一个闹钟，翻了个身，继续睡觉，铃声在一分钟后自动停止，十分钟之后，重复提醒功能会再次响起。
从职场新人变成职场老人，是工作这些年我做出的最大努力之一，另一项，是让自己习惯在工作日的早晨，对一分钟闹铃声闻而不见。起床困难户的早晨，半睡半醒之间有段音乐一直响个不停，真的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情，可若是一旦不小心划错关了闹铃，那就，不只是难受那么简单了，经历过的，都懂[捂脸][捂脸]。
“喂，可以起床了。”天使小人象征性地提醒了一句。
“你尽管催，起了算我输。”恶魔小人说。
隙小人打了个哈欠。
老鹿没有动静，昨晚又喝多了。
刚睡醒的一分钟时间之内，马上重新入睡，是件非常简单的事，一分钟的铃声，给入睡增加了一些些的难度，尤其，从睡梦中刚刚醒来，闭上眼睛，梦中的画面洛续涌入脑海。
梦的开始，一位母亲温柔地抱着一个襁褓婴儿，亲切地唤着：“星星，我的小星星。”梦里，我看不清她们的面庞，梦告诉我，那是我妈和我。温馨的一幕没有维持太久，紧接着，画面跳转，我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画面剑拔弩张，不知是为了什么，我叛逆地挺直腰板，我妈生气地指责我，谁也不肯退让，我妈嘴里喊着：“凡星，凡星。”又像是在说“烦心”，我令她烦心了。画面很快再次切换，我躺在房间里睡得正熟，我妈站在我的床头，怒气值嗖嗖地往上升：“赵凡星，你还不起床！”此时，我若是还没醒过来，梦境就要发展到第四步，也是最可怕的一幕，我妈手里抓着那只小时候追着我跑了两条大马路的大公鸡，脸上堆满恐怖的笑容，她的身后有一团巨大的黑色影子在叫嚣着。公鸡垂涎欲滴，黑色的眼睛里映出我的面庞，紧紧盯着我，像是在看自己的猎物，随时会让我变成它的盘中餐。画面可怖至极，然后，有个阴森的声音响起，一字一顿地叫我：“赵、凡、星！”最后，所有的一切被黑暗吞没，剩下无尽的黑。
好久没作这个梦了，从小到大，只要我一做这个梦，代表着，今日必有事发生。梦境停留在第三步，事情谈不上什么好坏，在我平静的生活里泛起层层涟漪，有时，参杂一点烦闷的情绪。若是梦境演绎到最后，不得了了，今日必有祸事。不知是生活预知到了什么，想通过梦来给我警示，还是因为梦的出现，而发生了特定的事。多年以来，像是打不破的魔咒，无论从玄学的角度，还是科学的角度，我始终无法参透其中的奥义。
八点整，闹钟第二次响起，我在起床准备早餐和出门买早餐之间犹豫。冰箱里的土司，再不吃就要过期了，可是，大脑真的好困，眼睛眯起一条缝看时间已然很费劲，身体更是一动也不想动。
一个星期，总有那么五六七八天不想上班。
恶魔小人说：“春天是个犯困的季节，再睡会儿。”
对，一定是春困作祟，那就，再睡十分钟吧，找到了充分的理由，我心安理得。
前几天，在手机上刷到一条懒人早餐的教程，简单来说，就是吐司加鸡蛋加火腿一起放空气炸锅烤就可以了。看完整条视频，大数据又推给我几条内容相似的短视频，大同小异。视频里的博主根据自己的喜好，给吐司搭配食材，放入空气炸锅里，调好温度和时间，方便快捷又好吃的懒人早餐宣告成功。我跃跃欲试，第二天买了几样视频里提到正好也符合我的口味的食材。
几天下来，我只烤过一次，还是那天晚上肚子饿了，想不出吃什么好，打开冰箱看到未拆封的吐司，试着烤了一下，果然是个手残党也能轻松搞定的教程，而且，味道的确还不错。
整个流程下来，最多不超过三分钟，但在我心里，还是适合放在晚上，这样我可以慢悠悠地刷着手机一边操作，早上的话，要紧紧掐着时间，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连着两个早上，我在出门时匆忙干啃了两片吐司。昨天晚上打开冰箱发现，吐司还剩下最后一天保质期了，于是想着，怎么也得吃上一顿热乎的早餐。反正，我昨天晚上是想好了的，今天一定要早起的。
第三次闹钟响起的时候，我不得不起床，时间真的不能再拖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换电动牙刷之前，我以为可以加快我洗漱的速度，节省时间。换了之后，我怕是对电动一词存在误解。
天使小人叹了一口气：“唉，说好的今年要努力呢。”
恶魔小人不屑地哼了一哼：“一时脑热的话，还当真了，去年也是这么说的。”
隙小人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前年，大前年，过去的每一年，总是要重复上演一遍，拿前一年的立过的flag和文案出来的抄一抄，换张配图，改一下时间，发动态。”
“是每一年年初，心里都像打了鸡血似的沸腾，在心里呐喊要改变，身体很诚实，一直拖到年末，仍是一成不变。”老鹿也醒了。
“酒鬼，酒醒啦。”恶魔小人说道。
“醒来，是为了可以继续喝。”老鹿说道。
“一斤碳大约能烧上三四个消失，烧完了，剩下一堆灰烬。”天使小人说道。
我：我……明天一定早起。
读书的时候，我赖着不肯起床，恶魔小人在我耳边不停地碎碎念：不起床，不起床。那时的天使小人还是非常积极的，凶狠地揪住恶魔小人的耳朵，命他起床。恶魔小人不甘示弱，就地反击，两个小人扭打成一团。我自是要等他们打完架先，不然我无法安心起床，一整天也不能静下心来学习，我会觉得，他们那一架没打好，主要责任在我，选在错误的时间里起床了。偏偏，隙小人喜欢挑这个时间下手，让我的时间变得很快就过去了。小鹿独自忧伤，不过问、不参与、不理会。
小时候，我向时间许愿，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最好能让我一夜长大；长大后，我又向时间许愿，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些，可以的话，我想回到小时候。是我太贪心了，这类不切实际的愿望，终是泡影。隙小人从来不会辜负我，常常在我希望时间变得慢一些的时候，让时间加速前行，在我希望时间变得快一些的时候，让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
九点零四分五十八秒，我顺利卡点打卡上班。公司有一条很人性化的规定，上班前有五分钟的准备时间，因此，九点零五分之内上班，都不算迟到。之后，每迟到一分钟扣五十元。
借着这项规定，我又可以多拖延五分钟。虽然多了五分钟的时间，但是在隙小人那里，根本顶不了用，他只要轻轻动手，五分钟转瞬即过，每天从起床到上班途中的时间里，我疯狂地和隙小人手里的时间加速器赛跑。别人出门，五分钟快速化完妆，我化妆，五分钟过去了，只打了个简单的底妆，眉毛十分钟，修容眼影十分钟，反正每天，我感觉就只是简单地化两下，刷两下，可是时间远远不够用。记得刚工作那会儿，上班基本不化妆，自信年轻为天生丽质打下牢固的基础，无需过多的装饰，最主要的是，我觉得公司不值得我浪费化妆品。好吧，我说实话，是因为懒，早上能多睡半个小时不香吗。随着年岁的增长，胶原蛋白在流失，天天对着电脑手机外加玩命般的熬夜，暗沉的脸色实在拿不出手。公司新来的年轻小姑娘，妆容一个比一个精致，老阿姨咬咬牙，这妆，该化还是得化。
走进公司，我敏锐地嗅到，气氛与往常不同，安静中透着严肃，严肃里带着些许的，怨念？仔细感受了一下，这似乎并不是我的错觉。看来，在我未到的五分钟里，错过了重要的事情。我四下看了一圈，大家都在认真工作。坐在我对面的江雪偷偷给了我一个眼神，我秒懂，把手机调成静音。不一会儿，收到她的长篇幅的小作文。
小作文的开头，是这样的：老娘凭借多年的八卦嗅觉和八卦推理经验拼凑出来的完整版大瓜。我差点笑了出来，怀着八卦的心看完全文，看到最后，我笑不出来了，以为新的一天的工作从摸鱼吃瓜开始，却不想这瓜后劲有点猛。
早上九点钟之前，有几位同事早早的来到公司。职场里的这类人，是我最敬佩的，不论其他，单是早起这一项，我深深拜服，我这辈子，怕是很难做到了。他们看到老板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经理万重和一名陌生的男子也在里面，不作多想，默认为是客户。
到了九点钟，陆陆续续有人打卡上班。万重先从老板办公室出来，脸上的表情非常丰富，饱含各种忿恨不满的情绪，脚步迈得很快，一路直接回了自己办公室。结合之前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大家一致认为是客户上门来投诉了，他一大早被老板训了一顿。
接着，老板和陌生男子走了出来。老板郑重介绍，他身边的男子是新来的经理，接替万重的工作，而万重从今天开始就离职了。在所有人的惊讶中，万重抱着离职专用纸箱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头也不回地离开公司。
突如其来的大瓜，每个人的心里都非常震撼，这件事事先竟一丝风声都没有走漏，瞒得严严实实。不过，这并不重要，大家小心地用眼神交流起来，纷纷猜测原因。男子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他的名字叫陶任谚。然后他宣布了一项新出台的规定，取消上班前的五分钟准备，九点钟上班，迟到一次罚款五十。江雪刚好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到达公司，她坐到自己的工位上，用眼神询问她身边的人，很遗憾，没有获得反馈。陶任谚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诸如五分钟的准备时间容易让人变得懒散，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手底下的兵要严格遵守纪律之类。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是立威。最后，他还加了一句，这项规定从今天开始。那一瞬间，整个公司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用江雪的话是，你知道吗，就是传说中的那种，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别说针了，就是羽毛落在地上，每个人都可以听得非常清楚的那种。
大家的反应似乎令陶任谚非常满意，说完之后，他和老板各自回办公室。有人拿起手机给未到的同事发信息，有人拿起手机建群。陶任谚走到先前万重的办公室门口，又折回来，说：“反正他们都已经迟到了，现在发信息也没用了。”
公司里，按上班时间分三类，一类是九点钟之前到公司，第二类是九点钟准时打卡的，这两类占将近一半人数，最后一类是一两分钟或三四分钟内到达公司的，我属于异类，每天踩点到的，只有我一个人，江雪经常说很佩服我，踩点踩得那么准时。
我轻叹一口气，点开闹钟，把时间提前五分钟。
手机屏幕闪烁个不停，我也被拉进一个新群，避开管理层，所有的普通员工都在这个群里，群名：坚强打工人不想加油了。公司里，各部门，或是几个走得近的同事，有那么几个小群很正常，集体建一个小群，难得见到。来上班的路上无暇顾及手机里的讯息，现在打开，群里有一千多条消息了。群里只说了两件事，热烈的讨论陶任谚空降和万重被开除的原因，抱怨这说改就改的规定，直呼讨人厌未免太过不近人情。放眼整个群里，今天有一半的人要被扣钱，同时，连带着这个月的全勤也跟着没了，一片哀嚎。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的心情会影响一整天的状态。原来，五分钟的时间里可以发生这么多事情。我从进公司到吃完大瓜，心情大起大落，前后也不过五分钟的时间。早上的梦不是泛起涟漪，而是惊起浪花来了。
我以为真正的立威是通过卓越的工作能力和人格魅力让人信服，而不是盯着细枝末节计较来彰显自己的权威，表面上看效果是达到了，但，失了人心。
罢了，钱能解决的，都是凡尘俗事，心情有一点点的不爽，那就想想中午吃点什么好。早餐的最终选择是啃了两片吐司，秉承开心就大吃，不开心就拼命的吃的原则，没有什么烦恼是美食不能解决的。
恶魔小人：没错没错，中午吃顿好吃的压压惊。
天使小人：想想钱包，想想体重，还吃得下吗？
恶魔小人：钱包也好，体重也罢，跟眼前的心情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隙小人：横竖，不差这一顿的。
老鹿：人生，有四大难题，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宵夜吃什么。
天使小人：不止呢，还有周末怎么过，通讯录里能约的都有谁。
老鹿：还是喝酒好，没什么烦恼是酒不能解决的，解决不了，那就再来一杯。
不知什么时候起，天使小人和恶魔小人不再打架，天使小人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积极督促我了，他现在只是尽自己的职责，履行义务般的在适当的时间提醒我，事情的对与错，和该不该做。如今，说不说在他，做不做在我，我和他分割成两个独立的个体，他已经完成自己分内的事了，至于我，他有心无力。
有时候，我希望天使小人能重新变得积极起来，像以前一样坚持不懈地督促我。我把一切责任推给天使小人，如今我越来越懈怠，都是他没有好好督促我的结果。
天使小人：你就是个阿斗，老子不扶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