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锦衣卫大牢探监
于谦被抓大概两三天后，王文来到锦衣卫大牢探望于谦，王文带着一个姓张的书吏前往，王文此时已经是都察院副都御史（正三品），王文与于谦同是永乐十八年的进士，又同是巡按江西的七品御史出身，在巡按江西时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此时的王文，已经是一个阅历深厚的官吏了，他不但能够和于谦相处甚安，同时与王振的关系也不错，他能够当上都察院副都御史都是贿赂、讨好王振，由王振提携他的。
王文来到大牢，正好看见朵儿●哈赤、朵儿●呼和浩特、朱骥（于媛英丈夫，于谦今后的女婿）以及其他几个锦衣卫千户正在争论如何审讯于谦。朵儿●哈赤和其他几个锦衣卫是要罗织罪名置于谦于死地，朵儿●呼和浩特、朱骥是要暗中保护于谦但是又不能直接说明，朵儿●呼和浩特、朱骥并且还要表现出来是要重重的惩处于谦。双方争执不下。
王文径直走进来，朵儿●哈赤、朵儿●呼和浩特、朱骥以及其他几个锦衣卫千户都表面恭敬的朝着王文拱手行礼。王文只是点点头，也不回礼，像是很大的官员见到绝对下级样，有几个锦衣卫千户见到王文不回礼，脸色顿时露出不悦的神情。
王文对着这一干锦衣卫摆摆手说：你们且出去，我与于大人要说几句话。
一个自称姓张的锦衣卫千户愤怒的说：王大人好大的口气，在锦衣卫大牢也敢指挥我们。
王文见此，便停下脚步，来到张千户的身前，以身形紧逼着张千户的身板向后倾斜，王文低声的问道：莫非我不能指挥你们。
张千户退后两步说：锦衣卫皇权特许，直接对陛下负责，王大人如何指挥得了我们。
王文说：从公家的角度来讲，我确实不能指挥你们。但是于私，难道我一个三品官员不能指使你们。
张千户轻蔑的笑着说：王大人也知道是于私有求于我们，为何还敢如此嚣张。
王文说：你的意思是王振王公公也不能指挥你们了？
张千户顿时脸色大变说：翁父自然是秉承陛下的意思办事情，我们如何能不听他号令。
王文忽然大声呵斥道：尔等是几品官吏，竟敢在本官面前如此放肆。
张千户见状，一边拔出刀一边大声的回应说：王文，我现在就可以将你一并拿下，治你和于谦同谋之罪。
朵儿●哈赤、朵儿●呼和浩特、朱骥见状，赶紧拦住张千户。
王文说：我自然是有罪，折断一根树枝都要判处死刑，抢夺军士的妻子也不是不可以给我栽赃。但是你们偷鸡摸狗、抢掠百姓，你以为我负责的督察院就一无所知么？
张千户说：你若有证据，为何不来缉拿我们。
王文说：我说的这些证据，我当然还没有完全摸清。不过你们暗通宫女、盗窃皇家佳酿等摸老虎屁股的罪状，我可是有确切的证据，这些可不是只杀你们的狗头，你们九族的人命都要完蛋的。
张千户突然紧张的说：王文，你岂敢含血喷人。
王文说：昨日我与王振公公在酒楼谈事情的时候，王振公公说陛下赏赐他的荷花酒不见了一些，我说多半是数错了，不知道王振公公是不是真的数错了呢？
朵儿●哈赤、朵儿●呼和浩特、朱骥、张千户以及其他几个锦衣卫千户一听此话，都脸色愕然，朵儿●哈赤赶紧恭敬的说：我们几个小小的五品千户，哪里敢在王大人面前卖弄官威，王大人但有吩咐，我们必然听从。
朵儿●呼和浩特也赶紧笑着说：定是翁父数错了，今天晚上再数，肯定就是对的了。
锦衣卫不怕王文查处他们欺行霸市、抢夺百姓，因为这些罪过大多是挟持着王振的名义在跋扈，但是暗通宫女、偷盗御酒等确是他们的个人行为，再加之王文说昨日与王振一起吃饭讨论事情，锦衣卫从言谈中可以看出王文与王振私交不错，因此才保持极大的克制。
王文说：你们可知道你们穿着的飞鱼服、斗牛服深意何在？
朵儿●哈赤说：我等皆是草莽粗人，没有文化，恳请王大人赐教。
王文说：锦衣卫重要的官员有三种服饰，蟒服、飞鱼服和斗牛服，蟒服一般是你们的锦衣卫指挥使（三品）、指挥同知（从三品）可以穿，飞鱼服是锦衣卫千户（五品）以上的人员中作出巨大贡献的一部分人可以穿，斗牛服是锦衣卫百户（七品）以上的人员中作出巨大贡献的一部分人可以穿。
王文指着朵儿●哈赤、朵儿●呼和浩特、朱骥三人说：你们三人作飞鱼服，肯定是为陛下、为王公公作出巨大贡献的人，而其他人穿着的是斗牛服，贡献自然是在三人之下。
朱骥说：我是承袭先人的恩惠，朵儿●哈赤、朵儿●呼和浩特是为王振公公作出汗马功劳的人。
朵儿●哈赤说：多谢王大人赐教。
朵儿●哈赤说完就欲带着其他几个锦衣卫离开。
王文抬起手示意他们等一下，朵儿●哈赤说：王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王文说：我还没有说完，你们为何急着离开。
朵儿●哈赤见王文不依不饶，又怯于王文说的他们的罪状，便压抑着怒火说：恳请王大人速速赐教，我们还要为翁父办事情。
王文说：你们只是听到了我讲的冰山之上的事情，而不听我讲冰山下的，有何意义。
张千户又欲发作，朵儿●哈赤再次拦住张千户说道：请王大人赐教。
王文说：锦衣卫上至亲王下至九品小官都可逮捕，为何锦衣卫最大的指挥使官职确仅仅是正三品？
朵儿●哈赤仍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朝廷制度如此，我等岂知。
王文说：你们的锦衣卫指挥使可以穿把蟒服，蟒是小龙，亲王没有陛下允准都不敢穿，为何锦衣卫指挥使可以穿蟒服？
张千户不耐烦的说：不知道。
王文指着张千户说：斗牛服一般是朝廷一品大员才能穿，为何你一个从五品的小官就可以穿？
张千户说：自然是我们的作用与一品大员一样重要。
王文说：今天你们与我说了很多话，在心里也埋怨了我一百遍，甚至你们心中都已经想着如何用绣春刀砍我的脑袋了，但是就唯独这一句话是最有水准和见地。
朵儿●哈赤和张千户等一听王文这么说，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张千户这个不谙世事的莽夫随口乱说的，但是王文说的确不像开玩笑，所以锦衣卫心里都有些狐疑不定，不知道王文何意。
王文说：蓝玉，胡惟庸，李善长，郭淮等开国元勋或者重臣，是谁诛杀的？
朵儿●哈赤说：这些人谋反贪污，是太祖皇帝亲自下令诛杀的。
王文说：自然是太祖皇帝依侓诛杀，你们可知锦衣卫指挥使在收集罪名、逮捕九族中立下汗马功劳？
张千户得意洋洋的说：我就说锦衣卫居功至伟。
王文说：以狼博狗、驱虎吞狼，兔死狗烹，你们可知道什么意思？
朵儿●哈赤似乎听到了一些弦外之音，又亲自走到王文身前拱手说：恳请王大人明言。
王文说：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抓捕了胡惟庸，不久就被杀了；第二任锦衣卫蒋瓛，是蓝玉谋反案的查处者，蓝玉被诛杀后不久也被赐死；第三任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将《永乐大典》总编辑、大明第一才子解缙在雪地冻死，后来还参与汉王夺嫡，也被杀死。锦衣卫指挥使大多不能善终，为何？
朵儿●哈赤有些担忧的神情说：下官实属不知。
王文说：三品官去逮捕诛杀一品官员，无论一品官员是否妄杀，都会积累怨恨于朝野，朝野众怒不可平，罪过当然要归罪于锦衣卫的飞扬跋扈，因为陛下、朝廷怎么会有过失。如果杀锦衣卫指挥使就可以平息众怒，杀一个小小的三品官员，就能够安抚天下，对于陛下，对于朝野，锦衣卫指挥使、三品官员有算得了什么呢？锦衣卫权重而地位不高，可以逮捕亲王，可以穿亲王、一品官员才能穿的服饰，但品级最高确是只有三品，为的就是把你们这把刀磨锋利，等到咬死了野狗，你们这群豺狼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朵儿●哈赤、朵儿●呼和浩特、朱骥、张千户以及其他锦衣卫一听王文的话，不由得气色皆衰，皆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文说：我与于谦比较，我阿谀奉承，爱财如命，很多时候是非不分、爱憎不明，我这等人都可以为朝廷所包容，于大人一生清廉，你们掘地三尺也没有发现他的违法不轨，为何不为自己留条后路、积点阴德呢？你们安知于大人或者于大人的门生哪天不来亲自领导你们？
朵儿●哈赤等皆齐刷刷拱手说：谢谢王大人提点。
王文见到于谦后，于谦说：众人皆避之不及，王大人为何还要前来。
王文说：江西吉安府往事，是我们意气风发的时候，如何能够忘却。
于谦责备的说：听说王振与你私交甚厚，岂能违背往日的初心？
王文说：王翦贪财，萧何自污，王陵忤吕，陈平安刘，我没有王翦、萧何之天时，但遇吕后擅权之时运，我愿作陈平，苟全性命，以图腾达。
于谦以手捶胸，说道：王振蛊惑陛下，小人可恶，小人当诛。
王文说：你还是改不了你的嫉恶如仇，若遇明主，你当宏图大展，若遇小人当政，不可不隐忍待发。
这时张千户非常恭敬的送了一些酒肉进来。王文笑着说：酒可是御赐的荷花酒？
张千户笑着说：王大人莫取笑我等小官，我们哪有御赐的荷花酒。
王文说：我带来的有御赐的荷花酒，是王振公公赏给我的，你让张书吏给你们拿一壶。
张千户走后，于谦说：他们对你为何这般客气？
王文笑着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遇到刘邦当然是高祖万年，遇到吕雉当政当然是太后万年。
于谦笑着说：我不如你。
王文谦逊的说：天下以定，天下以安，需要我这样的阴损之才，但最终还是依靠太祖和于谦于大人这样坚定不移的雄才豪杰。
于谦哈哈大笑说：拍马溜须，我确实不如你。
王文说：我不是恭维太祖皇帝和你。太祖皇帝攻取天下，如果不能始终保持为民请愿的初心，那么他也就不会毁掉缴获的陈友谅的镂金床了，那么精美的镂金床，就如年少有为的地方大员遇到如花美眷，又有几人能够克制。不过如果太祖皇帝尝到镂金床的甘甜，或许又会是下一个陈友谅了。
于谦端起酒杯敬王文，并说：王大人还是没有忘却远去的初心。
王文说：王振这等人，要的是钱财，要收拢他还是易如反掌的。
于谦说：王振你都能够依附收拢？
王文说：是我依附王振，王振收拢我。
于谦说：我想知道，你是如何与王振搭上线的。
王文说：劝娼妇从良，劝贤良嫖娼，就可以取信王振了。天下的娼妇都希望遇到一心人，天下的小人也希望自己是周公、霍光一样的贤臣，即使小人作不了贤臣，也希望与贤良之人交往，董卓善待蔡邕，并不是董卓和蔡邕是一路人，而是董卓也需要装饰门脸罢了。王振这等人也是如此，他永远不会信任我，但是他需要我这样有见识、有见地、有业绩的贪官污吏朋友，偶尔可以帮他决策，时不时还能帮他附庸风雅。
于谦说：如何帮他决策。
王文说：放过国子监李时勉，就是我给他建议的。昨日，我与他一起吃饭，我故意提起巡按江西、永乐十八年同科进士的事情，但是我只字不提与你相交如何。他便主动问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就告诉他你在江西讨伐山贼、计除十龙九虎等故事，他对你很是钦佩，只是恨你骂他。他甚至说，只要于谦肯低头，他可以既往不咎。他还专门让我来劝服、拉拢你。
于谦说：我可以写一封信给他示好、言和。
王文先是一怔，然后笑着说：那更好。
于谦说：你的王振翁父如何评价我。
王文笑着说：这个我忘了。不过我对他说，于谦是一个得了瘟疫的麻雀，虽然是五脏俱全，但实则是鸡肠鼠肚，反复压榨也没有多少油水，又好比是茅坑里的铁公鸡，拔不下来一根鸡毛。我对他说，于谦就好比曹公的鸡肋，重点是食之无味。王振不知道什么是“鸡肋食之无味”，我便给他讲了一番，王振大加赞赏我博古通今。
王文离开锦衣卫大牢的时候，对张书吏说：待会锦衣卫的那几个千户出来，你就问他们于大人是否写的有书信给王振公公，如果有，就说交由我转交给王振公公。如果那几个锦衣卫千户不肯给你，你就说于谦可能写的是辱骂王振公公的话，谁送信谁会被责骂，他们就会给你了。
张书吏说：王大人要亲自把信带给王振公公。
王文说：你拿了信，找个僻静的角落直接撕掉。
张书吏先是有些犹豫，王文说：按照我说的做就行。
果然不一会，张千户拿着封书信出来了，张书吏把王文教他的话说给张千户听，张千户便赶紧把信给了张书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