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以朔神经一动，手下的力道立刻就大了一些，他好像攥到了一枝已经枯朽的枝条。
他立刻就坐了起来，这才看到了自己身下摊着已经形容枯槁的人。
唯有手腕贴着他的地方还有些温热的活人气。
顾以朔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那一摊血。
他这辈子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这些仿佛耗尽了一个人身上所有的血，真的要叫谁就再也走不出一步一样。
顾以朔不知道过了多久再度抽动手腕，那上面有一道清晰刻骨的划痕，和对方的手腕连接在一起。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伤痕，骨骼再度光洁，血肉再度交缠，皮肤像是画皮一样再度愈合。
而摊在地上那个已经如同枯木的人他的手腕却在顾以朔抽离之后慢慢彻底枯槁下去。
整个人成了一个虬结的老年树根，又如同世界上最轻的浮萍。
这里本来无声无风，如今四周萧瑟起来，落叶盘旋着往月亮上面飞去。
连地上的皮囊似乎也要一起飘走。
顾以朔心尖一紧，有什么预感一样地十指抓住了那具已经了无生机的皮囊。
金属的面具啪的一声落到地面上，露出里面原本的面目。
他试探着伸出去的手都在隐隐颤抖明明早该想到的，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张和沧月玄一模一样的脸上写着心甘情愿四字。
皮囊上面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血痕，连颜色都暗淡下去。
原来痛苦从来都不会消失，只是有个傻子愿意代他受过。
顾以朔的手落在皮囊的那一刻，所有的表相都立刻如同灰烬都落了下去。
黑灰散去后地面上多了一片落叶。
这个石床之下密密麻麻堆着不少的枯枝败叶，树上面却都是光秃秃的。
叶子只会堆在这个石床附近，而不会随风飘落到其他地方去，就只是会在这附近。
不知道是围着石床还是顾以朔打转。
顾以朔伸手捞了一片上来，枯黄的叶子明明应该是会随风散去的物件，却在他的手中，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柔韧地宛如骨血所化。
顾以朔并非什么都感受不到，他一片片从地面上捡起叶子来，每一片都带着熟悉的味道。
他并无关于这里的记忆，这里的根根草木却好似都已经认识他了。
一切都是有因果的吗？
他早无数次经受过了方才的一切吗？
四周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不是因为日月交替的正常轮转。
而是悬在头顶那个巨大的月亮忽然碎成了两半，它的颜色红的如同血月一样，破碎的陨石就各自掉落。
顿时整个人森林都被染成了红色，这里本来漆黑如同烧火棍一样的树枝，立刻就被点燃了，看得让人眼睛发烫。
不知什么时候顾以朔身下的毛毯也被点燃了，被灼烧的错觉让他不由得弹起身来，往身后看去。
血色的天空下，他是唯一的纯白。
这里的温度几乎是在急剧上升，顾以朔皮肤被逼得发红。
如此的夜晚他就是这里唯一的那个例外。
纯白的足尖落到地面上，顿时被烫出了大片的血红色。
地上的落叶在炙热的温度之下，变得格外脆弱，又格外柔韧，个个都蜷缩在一起。
从边缘的地方开始一点点变成带着灰色的红，生命在这里慢慢消亡。
似乎连带着最后的空气都要消耗殆尽了。
顾以朔喉管发痛，每一次呼吸都会有漂浮在空中的尘埃被吸到他的口中。
无孔不入的细小微尘争先恐后地往自己的身体里面钻好似连死也要连在一起的才好。
顾以朔感到自己的身体越发轻盈，越发炽热。
碎成了两片的月亮好像是两只巨大的眼睛在这里盯着他一动不动。
树林上空依旧是一望无际的绝望，他却从两个月亮的缝隙中窥见了一丝薄弱的天光。
即使在微小的缝隙在这里看来也会被无限地放大。
这时候哪怕真的死去也懒得去计较了，也许每一个人都需要有什么在关键的时候拉上一把。
反正对于顾以朔而言，在此刻还是伸出了一双手，只是从来不知道会不会有那样一个人带他离开。
眼前是无数的流火，身边的空气都烫得灼人，但是更加发热的好像就是他自己。
不记得飘得有多远，不记得究竟有多高，虚幻的世界说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在他最后已经彻底无所依仗的时候，人都在四面仰天的瞬间他来到了另一个从未进入的空间。
浑身的高热感觉还没有褪去，浑身一重。
身上的红衣仿佛方才是方才身上红痕压在了外面一样。
顾以朔接受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另一重幻境、
面前庭院夜凉如水，地面上倒映着根根竹影，真的如同积水空明一般。
可是四下无人，安静如同另一片死寂之地。
顾以朔身处其中，烈焰一样的衣衫，倒是这里最为热烈的颜色。
他一个人站在庭中，只是静静看着地面上不时晃动的树影。
那是皎洁月光才能够照出来的颜色，这里天边高挂的月亮是亮白色。
明亮而不灼人，他静静地看着地上仿佛永远看不够。
也好像在着摇晃的竹影之中来找寻自己破碎的灵魂。
“叭叭”地面上莫名多了几滴水花，顾以朔挪开脚步，才看到这是自己留下的泪滴。
手指覆上脸才发现泪痕已经沾湿了手掌。
“……真没出息。”
在他自己的怨叹之中，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自另一侧而来，跨过门槛，越动台阶。
是为了寻人而来。
那人依旧是一身矜贵的藏蓝衣袍，月光之下流敛着衣纹的繁复。
顾以朔的红衣随着竹影摇动，烈烈如华。
两人就这样撞在一起，顾以朔两只手臂都被死死箍住在那人的怀抱里面。
他一时间认不出这人是谁，却敢肆意地把眼泪洒在他的肩头。
二人皆是无话，只有衣衫无所顾及地交织在一起。
“我……是不是让你等久了？”
顾以朔的脑海依旧是混沌的，他张了张口，似是发不出什么音节，好一会儿才问道：“你……疼不疼？”